秦德龍
說來說去，大剛就是一頭倔驢。因為他梗著脖子，不肯下跪。別人都跪下了，就他不跪，你說他是不是倔驢？
老爺子正在手術室急救。家裏人已經跪倒了一片。家裏人一遍又一遍對著手術室祈禱：保佑啊保佑，如果有1%的希望，一定要100%地搶救啊！
真的，不跪不行了。不跪，萬一手術進行中，醫生接打電話怎麼辦？萬一醫生中斷了手術，提出請專家會診怎麼辦？萬一肚子打開了，專家來不了怎麼辦？跪吧，該跪一定要跪。沒聽說過嗎？河北有個農民，遭遇車禍，同伴在風雪中12次向人下跪，竟無人理睬！還有，手術中，醫生把紗布留在肚子裏了；剖宮產，刀口突然開線了；拔牙，把好牙拔掉了……這樣的怪事多了！跪吧！跪，體現著家屬的態度，看在苦苦哀求的分上，醫生那顆冷酷的心，一定會泡軟的！
可是，親屬們都跪下了，隻有大剛不跪！
大剛啊大剛，你為什麼不跪呢？你不想救老爺子了嗎？
大剛一言不發。誰都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麼。難道，他真的是驢子托生的嗎？
“大剛啊，如今這社會，住房要下跪，吃低保要下跪，上學要下跪，打官司要下跪……幹什麼事不下跪呢？你跪下了，又能怎麼樣呢？救的可是老爺子呀！”有人數落著大剛。
大剛的淚水下來了，可他隻流淚，不下跪。
“你以為你是誰啊？人命關天，你還講什麼尊嚴？”
鐵塔似的大剛，黑著臉，流著淚，仍然不跪。
“這年輕孩子，膝蓋骨真硬。”
簡直拿他沒法子了。不跪就不跪吧，不懂事就不懂事吧。親人們都不理睬大剛了，都當他可有可無了，都望著手術室發呆，期待醫生妙手回春，把老爺子從黃泉路上拽回來。醫護人員不時地穿堂而過。他們看到有人下跪，但並未在意有一個不肯下跪的人。
幾個小時後，護士把老爺子從手術室推了出來。
手術成功了！那些曾經下跪的親屬，來到醫生辦公室，再次跪倒成一片。他們感激涕零，一遍遍表達著謝意。大剛還是沒跪。他站在門口，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醫生矜持地笑著，開出一個很長的賬單。可是，那些下跪的親屬，卻沒誰接賬單。大剛伸手接過賬單，默默地到收費處交錢去了。
老爺子蘇醒過來了。那些曾經下跪的親屬，紛紛講述了自己下跪的體驗，有人還扒出膝蓋，叫老爺子看下跪的部位。
老爺子蒼白著臉，淡淡地笑著，什麼都沒說。
隻有大剛，沒向老爺子諞什麼下跪的經曆。他也沒資格諞。沒下跪的人，沒資格諞下跪的事。老爺子並沒責怪他。看起來，原諒他了，不計較他了。
誰都沒想到，老爺子的病情會反複。一天夜裏，老爺子還是被鬼捉去了，醫生再無回天之術了。
這就怪不得醫院了。
在老爺子的葬禮上，孝子賢孫們哭成了一片，也跪倒了一片。隻有一個人沒跪，這個沒跪的人，還是大剛。他隻是用手抹眼淚，將眼睛抹得通紅，如一隻無奈的兔子。
有人看不下去了，繞到大剛身後，一腳跺了過去。“撲通”一聲，大剛被跺倒了，跺成了跪姿。
人們不哭了，看著跪下的大剛，忍不住笑了。
大剛跪著哭了起來，號啕大哭。哭了一會兒，有人把大剛扶了起來，拉到了板凳上坐下。大剛拆下那條被跺的假腿，看了看說：“跺壞了，得去假肢廠重配。”
人們望著被跺壞的假腿，什麼都不說了。
人們都知道，大剛的那條假腿是怎麼來的。大剛被一個開車的老板撞了，親屬們在老板麵前跪了3天，老板賠了他一條假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