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邈邈小路》序(1 / 1)

別裁偽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杜甫《戲為六絕句》句)

詩不學古,謂之野體。然泥古而不能通變,猶學書者但講臨摹,分寸不失,而己之神理不存也。(沈德潛《說詩晬語》句)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詩經·小雅·鶴鳴》句)

我寫文章,就像小孩學說話,都是一句一句從別人那裏學來的。沒有古今中外數不清的“別人”,就沒有我自己,何談我的文章。學他們的遣詞造句、篇章結構、立意構思、剪裁修改、寫作態度和方法……用魯迅先生的話說就是“拿來主義”。力爭讓被學者自己也認不出是從他們那裏“拿來”的東西。我至今仍未達到這種程度,但我不因未達到而心灰意冷,也不因某些地方達到而忘乎所以。在我急需的關鍵時刻,許多文友不斷主動慷慨賜予,在我陷入迷茫的時候,及時指點迷津,使我才有了今天……我在此一並深表謝忱!

李國濤

《邈邈小路》是王雙定十五年來散文的結集,也是集裏一篇的篇名。這正是近來散文集或小說集題名的方式之一。隻就這篇散文而言,短短千把字寫得意趣盎然,很見功力。這篇散文裏說“小路是熱情的”,“小路是含蓄的”,“小路是堅毅的”。又說,“小路是一首短詩,也是一部巨著”。說得很好,很有詩意。這一篇是一首散文詩。這一篇裏引屈原的名句“路漫漫其修遠兮”使我想到雙定寫散文這十五年來也正是這樣,熱情的、含蓄的、堅毅的。所以我想,此集以此篇作書名實在是有一番苦心苦意。

我沒有同雙定談過這個想法,這是我下筆時才有的揣測。我不是望文生義。我想到集中收入的《讚潺潺流水》。那是1978年發在《汾水》上的一篇,其時我正在那裏當編輯部主任。稿子是經我看過的(這次結集時有改動)。我從那一篇稿子記住了王雙定這個名字,我還記得他當時在隰縣工作。為什麼記得清楚,因為當時山西散文作者很少,編輯部的同事們讀到此文都說好,並說作者有寫散文的筆致。這次攤開雙定的稿件,我自然又仔細重讀了這一篇。此次重讀,並不算很出色。可見這十年來當代散文大大進步,讀者的眼光也逐漸高起來,比較之下,也可看出雙定的散文水平也達到一個新境界。要以單篇而言,此集中我最喜歡的是《陋室三歎》。此篇在作者下筆時並無一個明確的理念,不過寫大半生以來住處的簡陋。由於居於陋室之中感受到的不方便,或者說感受到的痛苦是深切的,刻骨銘心的,所以筆下的微妙動人之處甚多,有些地方我覺出一種人生的悲哀。村居(窯洞)裏潮蟲亂爬可以到什麼可怕的地步,城郊破屋裏群鼠可以猖獗到什麼樣子,不經受者無論如何不能想象。最後一節寫最幸福的新居在鐵路公路交叉的橋頭,噪音終日,幾乎使人發狂。這三歎之後作者又平靜地說:“在忍受中都忍受了。”作者無意於教訓,文章卻實在有感染力。此作是1988年的作品,距《讚潺潺流水》整整十年。

中國當代散文又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散文讀者有超過小說讀者的勢頭,在書店裏,散文集也很多,且易銷售。這種形勢當然也對散文提出新的要求。

散文在五四時期有過輝煌的曆史,後來漸弱。散文家在新文學史上有重要的地位,曾經群星燦爛。據學者說五四的散文源頭有兩個,一是明代小品,一是英國小品。五四以來的大家多數是得益於此的。像魯迅、周作人、徐誌摩、梁實秋等。當然這僅指五四以來的某些名家而言。散文源遠,中外皆然。我覺得凡散文大家讀書皆多皆廣,有學問有見識。他們並不以明小品英小品為限。上麵的意見魯迅就說過,而且魯迅受明小品的影響並不見得比受魏晉文章的影響更大。他受英國散文的影響也不如受尼采文風的影響大。這些事情一時說不清,不管如何,散文作家泛覽精讀總是必要的。“書中自有黃金屋”的時代早已結束了,成為一種嘲弄人的說法。但是說書中自有藝術在,這大概錯不到哪裏去。

這話一說就遠了。我所希望的是雙定在寫作之外還要苦讀。現在書出得多了,名家的集子、中外古今的不妨盡力搜尋一些,細讀一番。再經一番苦讀,我相信雙定的散文還可以有所進境。他不是說過小路是漫長的嗎?要通往更寬廣的路,不經曆這種漫長怕是沒有別的法子。好在雙定原是“文革”前山西大學中文係的畢業生,讀書的能力是沒有問題的,也許問題在於時間。時間要擠。作為一位業餘作家,東擠西擠實在也艱苦。

原載《山西工人報》1993年5月13日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