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中國臨近“預產期”的時候,我父親從老家趙城去過一次位於萬山叢中的隰縣。兩地僅百餘裏路程,卻趕死趕活走了兩天多。全是曲折坎坷的羊腸小道,有時竟要從岩石下麵弓腰鑽行。沿途那些“猴娃兒牙叉骨”、“蒿圪枝頂泰山”一類的地名就使人膽戰心驚。父親回來腰酸腿疼,腳上打了泡,感慨地說,這回可把人遭死了,山裏本來就沒有路,那些路硬是人走出來的……父親是文盲,竟然說出了魯迅那句名言的意思,可見感受之深。據說繞臨汾有一條能斷斷續續走牛車的路,可是有三百餘裏,遠了一倍多,還要跋山涉水。所以父親選擇了走弓弦。父親的出行在我心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心想,我可不到那裏去。
1964年,我大學畢業偏偏分配到隰縣,不僅要去,還得在那裏工作。這可把我熬煎壞了,整天皺著眉頭,“萬裏邊城遠,千山行路難”一類的句子老在腦子裏轉。父親卻頗為知足地開導我說,現在好多了,隰縣到臨汾通了汽車,花五毛錢坐火車到臨汾,還剩二百多裏,再花三塊多錢坐汽車,多省勁啊……
等我去報到時,才享受到那“好多了”的滋味。去隰縣每天隻發一趟車,旅客很多,卻隻有一輛解放牌卡車,前一天晚上就要到走風漏氣的候車室售票口排成長龍“熬票”。我通宵未眠熬到翌日拂曉才有幸買到上車的神聖權力(龍尾部分那十來個人被一刀切去了這種權力),被塞進車裏,接受猛烈顛簸搖晃的“酷刑”式考驗。這條等外公路,是比馬車道寬不了多少的土路。汽車繞著千溝萬壑和坎坷曲折的河道鬥折蛇行,時而在厚厚浮土的河流中衝浪,時而在滾滾亂石的河床上掙紮,累得它一個勁呻吟和“放屁”,直到黃昏才跌跌撞撞地爬到目的地。經過十多個小時的折騰,旅客都變成了剛出土的兵馬俑,七竅之內都是黃泥。而我則被嚴重暈車蹂躪得半死不活,像一條裝了糧食的麻袋似的,被人拖下車來……
首次赴任就給了我這樣的下馬威,使我對李白“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的描寫有了更深的理解。當地人給我講,全縣就這條一根腸子通屁股的公路,還是1955年才修的,隻有3米寬。因此不少村民,一生沒進過縣城並不罕見。即使城裏人,終身沒出過縣的也比比皆是。
到“文革”結束時雖然有了長途客車,但道路依舊:晴天是“洋(揚)灰路”,雨天是“水泥路”,雪後則沒有路。北麵有一條孝午路可供繞行,但路況不好,行車顛簸,人們按諧音戲稱“跳舞路”。從這些“雅號”還可以窺見人們出行難之一斑。
改革開放後,原有的路動了大手術,成了風雨無阻的油路。原來沒有路的地方新修了油路。現在縣內有東西兩條大循環路把各鄉鎮串起來,不僅鄉鄉通油路,村村通公路,而且有了以縣城為中心的多條公交車線路,村民可以隨時進城。與周邊縣市之間,不但公路成網,四通八達,而且連通了一級路、高速路,進京出國也和進城一樣方便。當年我父親走的那條弓弦,兩小時可到,我赴任繞的那條弓背,則三小時即達。飛速發展的公路,給山區插上了翅膀,可以快速飛向美好未來!近幾年我去過不少山區,處處公路如織車似潮,使我深深體會到,今天是“萬裏邊城近,千山行路易”了!
原載《臨汾日報》2009年9月22日,並獲“共和國與我”征文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