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童年記憶中的家鄉(1 / 1)

——寫在哥本哈根氣候變化大會期間

我的家鄉有悠久的曆史,厚重的文化,淳樸的民風,肥美的土地……一場接姑姑送娘娘鄉俗,傳遍了大江南北;一出《玉堂春》古裝戲,唱到了老外的家鄉;一株標誌大移民的漢代大槐樹,溝通了世界各地的華裔;一部《趙城金藏》囊括了東方佛教文化……然而六十年前我年幼,對這些並不懂得關心,隻知道在大自然懷抱裏恣意玩耍。

家鄉的廣勝寺下有無數泉眼,泉水從古柏根下、頑石縫裏、水草叢中爭先恐後地鑽出來,彙成迷人的“海場”(霍泉),水質清澈,可數清水底的蝦須,是令我們銷魂的“蒼山洱海”。它平靜地穿過“分水亭”,分成葉脈似的支流,把黃土高原上這片熱土滋養成江南水鄉。

每條大的支流都像金線穿玉珠似的串著許多座水磨,“叮——咣”,“叮——咣”的羅麵聲,日夜講述著古老的農耕生活。夏天,我們這些野孩子一絲不掛地在磨坊邊的河灘裏戲水,笑聲裹著浪花飛。玩累了,就仰躺在沙灘或草地上,欣賞白雲在藍天上變魔術。熱了就進磨坊請看磨大叔講故事、唱歌。他講《水滸》、《西遊記》裏那些故事時,聽得我們急尿了都硬憋著不敢走。他聲淚俱下地學《福香媽哭夫》,惹得我們泣不成聲,滿臉是淚。這故事是清末發生在本縣石止村的真事。福香爸趕大車被壓死後,福香媽痛不欲生,連續幾天長歌當哭,哭詞長達數百句,押韻上口,催人淚下,一直流傳至今。

那些縱橫交錯的小支流,把村莊網在裏麵,房前屋後都是小橋流水。河水經過一夜新陳代謝,變得十分潔淨。天一亮,大人們第一件事就是從河裏取飲用水。而我們的第一件事卻是出去玩耍。田野上是一望無際的棉、麥、稻、蓮……灘塗濕地上是茂密的蘆葦、野荻、香蒲、刺梅……空氣過濾過似的令人精神振奮,還帶著陣陣清香。水鳥們百鳥朝鳳似的熱情頌揚大自然的和諧。柔軟的風則撫弄著樹梢禾苗,伴奏出神秘的和弦。莊稼在赤膊壯漢們的體溫和汗味中噌噌地往上長。田間小徑上,牛羊在牧人的鞭聲中撒歡。洗衣女人們把藕瓜似的白腿伸進河裏,邊洗衣服,邊嘰嘰喳喳談公說婆,評男論女。爽朗的尖笑和野性的俏罵,激起千朵浪花。青蛙此起彼伏的勁歌,包圍著這片領域競賽似的展示團隊的才藝。

孩子們就在這樣的環境裏到處瘋跑,采水芹、金針、蘑菇,灌禾鼠,撿野鴨蛋,捉魚撈蝦摸螃蟹……玩渴了就用手掬上河水喝個痛快。常常玩得渾身泥土,滿臉汗垢,誤了吃飯,受到家長的責罵。有時候,幹脆生起火,就地取材做野餐,個個爭著露一手“絕活”,折騰成“三花臉”還樂此不疲。

秋天是殷實的,秋風吹熟了莊稼,吹醉了柿樹棗樹,也吹肥了魚鱉蝦蟹……所有的野果也都成熟了,飛禽走獸忙著搶收搶藏,準備過冬。唱著冬天前奏曲的大雁,在湛藍如洗的天空長途翱翔中,特別喜歡在家鄉的河畔濕地上休整。一批接一批,唱癡了流雲殘月。

嚴冬是執著的,用雪霜霧凇裝飾出一個冰清玉潔的世界。每天雞叫三遍,就有人撩起月色的帷幕踩著薄霜去擔水。接著拾糞的、掃院的、上學的、拾柴的、拉炭的……相繼登台,一場冬季生活戲就開場了。早飯後,牛羊被趕往野外吃草,編席編筐纏線納鞋底的都湊到背風向陽處,彙入說古道今侃閑話的隊伍。野外仍是孩子的世界。大河還忙著推動水磨水碾油坊軋花車的渦輪,小河卻在兩岸展出豐富多彩的冰雕工藝品,供我們邊玩邊吃。終於盼到了寒假,我們除了跟著大人趕集辦年貨,就是到冰封的稻田“擦滑滑”(滑冰)。穿著布鞋,或在自製的滑板上變著花樣推拉奔跑,玩得十分投入,甚至汗流浹背不得不脫帽敞懷,直到很晚才在家長們帶火藥味的喊聲中無奈地離開。說也怪,我們這樣毫不顧忌地喝涼水吃冰塊,卻很少鬧病。

如今家鄉高樓林立,公路成網,車輛如水,工廠遍地,一派繁華景象。然而大氣混濁,水質汙染,濕地驟減,不少動植物已經消失……麵對這種喜憂參半的現實,我更加懷念童年時的那種生態環境。

原載《臨鋼工人》200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