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活該,為什麼不早一點像某些聰明人那樣,多考慮一些自己的事,幹一幹以權謀私的勾當?那樣不是比現在生活得滋潤得多,身體也不至於垮到這步田地嗎?為什麼直到今天仍不能“大徹大悟”呢?
都說如今“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一直不敢苟同,但看到某些以不義之財養肥的“大腕”、“大款”們行為那樣肆無忌憚,而道德和法律卻不能奈何他們的時候,我服了。不信可以,不服不行。就連疾病和死亡也不敢向這種人綻出迎候的微笑。
也許幾天後有人會在我的悼詞中說:“他是個好人。”但“好人”這兩個字顯得多麼背時,多麼沉重啊!它是用畢生心血和汗水鑄成的空頭勳章,是以兩袖清風、一身沉屙為代價的。就像賽馬場上那些馬匹的金鞍玉佩,馬累死後,那鞍佩對它還有什麼意義?無非再配給另一匹馬,以同樣的方式換取同樣的一曲悲歌。雖有一首歌唱“好人一生平安”,給了好人一絲安慰,然而那句“好人命不長”的說法卻從另一個角度為這句慰詞作了注解。那就是,即使平安也是短命的,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寧願祈求:尊敬的死神,快賜我一死吧,好讓我下輩子做個壞人!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黑糊糊的樹影像飄忽的幽靈一樣探頭探腦。幾隻秋蟲發出孤獨的哀鳴。深夜陰氣最重,是死亡喜歡光臨的最佳時刻。疲憊的月亮早已西墜,給這深不可測的黑暗中留下一闕貓頭鷹冰涼的伴唱。這個以益鳥外衣為掩護的不祥家夥,偏偏唱得那樣淒厲,那樣哀怨,每個音符都是一支利箭,尖銳地穿透我的心壁,難道這是死亡前奏曲嗎?萬萬不敢叫妻子聽見,她會難受的。
從妻子小心翼翼的輾轉中,我推導出她也正受著失眠和胡思亂想的折磨。真難為她這個忠誠的獄卒,為了我才不敢弄出半點聲響,這正好為我創造了一個回首往事的寶貴時機和氛圍。我想起了老子的一句話:“吾有大患,及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於是,我很快從中得到了解脫——若沒有我這具軀殼,我還會有什麼病?耐心等待明天最後的歸宿吧,我“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有什麼可以留戀的呢?
原載《中國醫藥報》1994年11月29日
《散文選刊》1995年6期選載
收入《臨汾市紀念新中國60華誕文藝作品選集文學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