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午夜筆記(1 / 2)

我花了整整三個小時才進入敘述。這多麼不易,因為在此之前有長長的斷裂。很顯然,我們側目旁顧之時根本不會意識到這些:相較於那停頓下來的錯覺,此刻的回歸顯得無比重要。

但是,這仍然在我們的範圍之內。任何時間和地點,都在我們的敘事範圍之內。

我想起桌子前圍坐的七個人,不,是八個人。我們圍坐著就餐。他們在說話。我仍然是靜默著。這些都不再被取笑,不值得詬病。我秉性難改,一如既往。

這是在事情開初時的一幕,我連酒都很少喝。因為身體實在欠佳。當然,就是這一點,也都不是什麼秘密。我打定主意讓他們相信這些。舍此之外,我實在沒什麼可說的。

就像現在,我實在不像是有多少字可寫的樣子,日子就是這樣,流水一般過來了。

可是,就是這樣,我還是覺得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席間同許久不見的朋友談論及此,涉及到鼻炎、咽炎等症,我咳嗽連連,愈加證明了自己身子骨的虛弱。當然,我還從來沒有使用過“生為弱者”這類的詞語作為開脫,因為緊張之餘,我希望自己不再戴上這樣的帽子。

我其實是犯了諱疾忌醫之類的毛病。

我茫然四顧,實在也發現不了什麼人可以作為同類。仿佛是為了印證這些一種說法:這些年來,我過得孤單而艱辛。當然,兩者兼備,我似乎就是這樣了。在這樣的處境裏,那些奮筆疾書、那些絮煩嘮叨的日子都哪裏去了?

你瞧,我敘述的格局實在太小了,縮成了看不見的一個個粒子。這些年來,我已經在不斷地糾正自己。

孤單和艱辛似乎都曾經留駐一時,它們其實沒有成為整體。我們都生活在自身的局部。看不清自己。

所以,我總想轉過身來看一看,那些時間是怎麼一點一點地把我們完整的歲月分離出去的?那幾年裏我已經記著的一些人,又是怎麼在彼此越來越近的視線裏相互淡忘了?

那些激情澎湃的日子,竟然慢慢地、慢慢地少了。

都說我們被淹沒在時代的洪流中了。我們站在街道中央,這時代的洪流在哪裏?

我們坐在室內叫囂的時候,時代的大樹遮蔽了樹底的微生物,它們都看到了什麼?

一向以來,我總喜歡做自己的記錄者。是這樣的書寫把自己引向孤獨,還是其他的因素更多一些?

然而我實在不可以繼續這樣的自我命名了。那些曲折的部分其實都可以秉筆直書,並不存在一種根本性的修正。我在自己的劄記簿上記載歲月。它們冷眼看著我在時間的內部來去。

在我打算對自己的匠氣和過失進行梳理的日子裏,我根本無法知悉以後的情景。然而一種強烈的信念始終把我拉向遠方。我知道:隻有從核心延伸的力量,才能夠拯救我們自己。

如果把饑餓感和內心的恐懼都算上,我們要解決的難題實在太多了。因之我們有更深的迷惑需要切開,我們做不了內科醫生,對那肌理也不夠熟悉。但是,一種丹田之內的驅動力在很久以前就存在著了。

它們推動了歲月行進。我們所有的力量,也都來源於此。

到了午夜時分,方才回想起白晝裏的一幕。但時間行進及此,它同白晝裏又多麼不同。我們的人生本來可以簡簡單單。我曾經這樣書寫:我每天都居住在大地上。

但真正的事實到了後來我才想清楚,要做到這一點,其實多麼艱難。那些虛無的思緒伴隨著空間的張大而升騰、擴散開去。

真正的事實是:麵對我們日日走過的長徑,陌生感像是與生俱來的。我們完全不熟悉自己居住的這一片區域。它迅捷地變換姿態,滄海桑田,似乎也可以成為瞬間的事。

麵對我們的生活,敘述的指向隱沒。我們的記憶甚至是枯竭的。

它無法承載我們經曆的全部。或許連一丁點兒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