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菜頭

專欄

作者:朱芸鋒

父親一直在老家種地。今年春節,他來我家住了幾天,總不停地念叨著要回去:“再不回去,地裏的青菜頭就要起苔了。”

起苔,就是菜苗開花的意思。一般立春過後,菜尖上就會開花起苔,導致青菜頭不再鮮嫩爽口。這樣的青菜頭賣不起價,就算拿回家做成鹹菜,也深感食之無味而棄之可惜。

老家馬蹬壩是個遠離汙染的山村,鄰近的城市有聞名全國的鬼城豐都,還有據說是全世界三大鹹菜產地之一的涪陵。而老家那片地方,日照、降雨、海拔高度、晝夜溫差等條件,都非常適合優質青菜頭生長。

離開老家出來工作多年的我,對青菜頭栽種的記憶已漸漸模糊了。隻隱約記得,將兩三寸長的菜苗栽種進地裏,似乎是在一個比較炎熱的季節。而腦海裏常常浮現的畫麵,就是那時尚且年輕的父母擔著糞水,去給剛下地的菜苗施肥。一擔糞水,至少有七八十斤重,卻澆不了多少菜地,然後又返回來,重新挑一擔過去。

等到菜苗長有1尺來高,就得經常除草,防止雜草吸取菜苗的養分。莊稼人鋤草時通常都弓著腰,一步一步地在菜地壟間倒退著走,半個小時下來就會腰酸背痛,甚是辛苦。

到了第2年的春節前後,就開始收割青菜頭了。農村常說“正二三月,青黃不接”,就是說在冬春交替的季節,地裏的新鮮蔬菜容易斷檔。靠栽種糧食為生的莊稼人家,也不太懂搞溫室、大棚的技術活兒,往往是地裏有什麼菜就吃什麼。

對青菜頭的記憶,也是每年春節它成為農家餐桌上“主力軍”的日子。青菜頭微澀,但是綽水之後,下油清炒,吃進嘴裏有股特別的清香。將一個飯碗般大的青菜頭,切成幾塊,放進臘豬蹄湯中,燉幾分鍾便香氣撲鼻。

青菜頭的主要用途還是做鹹菜。陰晾風幹去掉水分,清洗之後碼上厚重的鹽巴、辣椒麵,塞進粗陶壇子。半個月過去,鹹菜就可以擺上飯桌了。那時候,上初中的我,每個周末結束從家裏返校,除了扛上1袋米,總不忘在書包裏裝上1瓶鹹菜。

現在父親一個人在老家,顯然沒有工夫去做鹹菜。我認為他老人家之所以還要栽種青菜頭,一方麵是自己習慣了侍弄莊稼,人閑不住,也吃慣了地裏的新鮮蔬菜;另一方麵,青菜頭的青菜葉子,可以加工成喂養家畜的青飼料。至於能否賣錢,以及能賣多少錢,早已不是考量青菜頭種植與否的關鍵因素了。

但我還是好奇,接連問了父親兩個問題:家裏有多少青菜頭?現在收購價格多少?父親回答:“種了碾盤(老家小地名)那塊自留地,估摸著有千把斤”,“一般收購的人,開車到地邊來收,每斤2角錢”。

大半年的辛苦勞作和“1000斤”、“2角錢”的對比深深觸動了我。我對父親說,回家後就把青菜頭全部收起來,不賣錢了,全部分給我們3兄妹,自家做鹹菜吃。見兒女們這麼喜歡鹹菜,父親當即笑哈哈地答應了。

父親回家後,砍倒了全部的青菜頭,專門把那些個頭大又新鮮的挑出來留給我們,還打電話叫我盡快想法拿回城裏。剩下的大部分還是按每斤2角錢的單價,賣給了進村收購的商販。

費了些周折才把青菜頭從幾百公裏外的老家運回來,我又馬不停蹄地催促嶽母,利用她出眾的廚藝,盡快做成可口的鹹菜。

然而半個月後,我正滿懷期待地向嶽母打聽鹹菜的事,她卻告訴我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不知是父親在家晾曬的時候淋了雨,還是輾轉運輸時裝在塑料口袋裏無法透氣,總之那些青菜頭已經全部黴爛了。

看來記憶中的青菜頭香味,再想嚐嚐,已不是那般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