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宴席上,老二董文煥,抱怨他勤於寫詩而不自珍惜,散軼太多,建議赴任廬州之前,把所餘的詩文彙集起來,由董家出資刻印。當即他感激不已,慚愧地說:“官長安(北京)二十餘年,惟師友之交強人意耳。後此恐不複得,時事不可知,即區區詩文作輟,亦皆在不可知之數。”考慮到自己即將離京遠宦,日後有可能曠廢詩文事業,文煥既提梓行詩作,應需認真整理。曆年所作,不單單是自己的勞動成果,道光二十九年以前的皆經餘小坡和梅伯言兩先生點定,也浸透著先生們的心血。有些詩作,“以計簿餘紙為草本”,塗改過甚,必得擠時間親自審訂。
正準備靜下心來,整理詩稿的時候,居京的大外甥,突患急病暴亡。
大外甥姓吳名履敬,字敬之。初師張穆,十四歲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國子監讀書。稍長,鑽研醫學,以治病救人為己任。畿輔旱蝗那年,慷慨施粥,全活不少饑民,贏得世人的稱道。
外甥自得病,姐姐求醫問藥,祈禳鬼神都無濟於事,沒幾天就一命嗚呼了。事後,姐姐泣訴說:外甥快死的時候,夢見駛來插滿彩旗的船,船上站著羽人,聲言迎接敬之到仙鄉去。他安慰姐說:敬之生不逢時,但願他駕返蓬萊,得道成仙。可是自己怎麼也難按怨憤之氣,仰首問天:荒唐啊!積了德的人,反被咎以災病夭亡,天理安在?
他把大外甥病死的情況,很快寄信通報了大哥馮誌沅,大概意思是:……我倆眼看都白了頭,四十五年的弟兄,各為公事窮忙,見麵的機會極少。這次“出山”,實在不是個好時機,刑署那麼多才彥俊傑不用,偏偏用我這個迂儒任知府。兩個侄兒聰明可愛,本想接到京師,親自課之成才,看來不可能了。聽說鄉鄰改變了耕讀傳承的舊俗,競相出外做生意賺錢,他們經營咱家的祭田快荒蕪了都無暇顧及。另據族人反映,北山的祖塋任由樵牧踐踏,墳壘穿穴,碑碣倒撲,那麼多的參天老鬆亂遭砍伐,恐怕很快就成了畫中之物。值此奉旨遠宦之際,大外甥又不幸染疾暴亡,我們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上蒼為什麼屢降災殃,兄與弟誰能承受如此的折磨?……
以往寫信,簡明扼要,這次給長兄的信卻如同嘮叨家常,洋洋數紙,訴盡了傷離感逝的心情。
五月二十日,英法聯艦北上攻陷大沽炮台,進逼天津,直隸總督嚇得魂飛魄散,向鹹豐帝奏稱:“不能戰,不易守,而不得不撫”。鹹豐帝先還猶豫不決,當英法軍侵入天津,揚言進攻北京,這才著了慌,趕緊下旨派大學士桂良,吏部尚書花沙納為欽差大臣赴京議和;由於此時的清廷最害怕太平天國,而非外國侵略軍,認為洋人要他們在華的利益,太平天國則要大清的江山,因而沒有組織過一次像樣的抵抗,眼看英法聯軍兵臨城下,隻好選擇了妥協。
從六月至八月,英、法、俄、美四國相繼迫脅清廷簽訂了不平等的《天津條約》。《天津條約》的簽訂,作為愛國者,馮誌沂的心靈有似淩遲般的劇痛,揮筆寫下《書憤》的詩:
海氣昏昏鼓角悲,邊人延頸望旌旗。
空聞魏絳和嘉父,無複陳湯斬郅支。
驕虜久望天廣大,群公誰係國安危。
漢庭司馬新持節,好竭忠謀報主知。
詩中的“魏絳和嘉父”及“陳湯斬郅支”是兩則典故。
其一,春秋時期,北方山戎國的國君嘉父派使者到晉國,請求晉國與各部戎人媾和,晉悼公拒不答應;卿大夫魏絳力勸晉悼公應允戎人的媾和要求,這樣有利於百姓休養生息,增強國力,可為霸業奠定雄厚的物質基礎。
其二,西漢元帝時,有個叫陳湯的人,任西域副校尉,曾和西域都護甘延壽出奇兵,攻殺了與西漢王朝相對抗的匈奴郅支單於,為安定邊疆做出很大的貢獻。他有一句最霸氣的話: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