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所有人已經忘記,但是我確確實實存在過,曾經存在過。
我童年很黑暗,黑得昏天暗地。我的四肢軀幹每一寸皮膚都是分離的。我如同居士一樣隱居在深山老林,不過這個山林還是不夠正宗,因為在那段時間,人來了。
我的童年很黑暗,因為我被埋在地下,長在樹上,沉在河底。總之終日見不到太陽。不過我在早些時候看的見事物,然而之後衝來了泥石流,泥石流很小,小到隻掩蓋住我一個,其他東西都沒事,我死不了,就隻是不能看見東西了。
上帝是偏心的,他遮住了我的眼睛,好像關了一扇門,理應再給我開一扇窗,結果過了好些日子我都沒有發現。
失明之後,那些人來了,我隻是聽見聲音。轟轟烈烈地來了一大波,全機械化裝備,陸陸續續的,腳步和輪胎,一隊一隊地踏在我肚子的上方。這群人站在我肚子上倒沒什麼,要命的是那些機器的重量,著實廢了我半條命。我聽見為首的那個哆哆嗦嗦地哼哼。
“咳咳,這個地不錯。”
我也覺得不錯。
我感到肚子上突然發燙,我知道,這貨隨地亂扔煙頭。不文明!
緊接著,哆哆嗦嗦的聲音又飄起。~
“景色很好。不過也沒辦法!”
然後四周響起一片讚同聲。
領頭人童心未泯,摘下一片樹葉。我聽到那顆樹歇斯底裏地罵他,頻頻爆粗口。
……“老子好疼啊,你為毛偏偏摘我的啊,你對麵的樹比我更好,老子早看那棵樹不爽了”
領頭人一臉猥瑣。
一陣風飄過,幾棵樹被迫跟著抖,他們抖地很激烈,從脖子倒腿都在晃動。其實植物都怕風,要不然他們為什麼隨風抖動,是因為他們不得不跳舞來獻媚於風,跟狗看到老虎為什麼搖尾巴一樣。
弱小的植物莖與根不穩,所以必須迎風跳舞,才能保證自己不倒。隻有堅韌的高樹不必與風奉承,他們雖懼怕風,但不用彎腰,不用像小人一樣厚顏無恥。
很多樹紛紛掉葉子,無數的他們痛的哭爹喊娘,不過那群人類都聽不見
看樣子那一群人是經過長途跋涉來這裏的,那陣風吹得他們心花怒放,很多人都坐在地上,四周是極度美妙的風景,靈魂如同煙一樣從他們腦袋上吱吱地冒出來。
的確,我生活的地方很漂亮。雖然我被土壤覆蓋,但這不代表我看不見這片美麗。真正的美麗不僅僅局限於視覺,五感皆為它的載體。它是絕對的。況且我失明之前整天都在欣賞著風景。
那夥人的領頭人又折了一片葉子,樹繼續大罵,沒人聽到。領頭人笑了笑,其餘的人也拍馬屁似的笑了笑。他們走了。
一大波人浩浩蕩蕩地走了。我聽到了兩片樹葉劃開了樹林裏獨特的樹香的聲音,也聽到了它們同時擦在地上的聲音。
樹們開始彼此交談起來,我知道他們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麵,他們隻是用木頭腦袋在猜測人類到底要幹什麼。
在前幾天,也有幾個人來過這裏,他們背著一大堆儀器,鑽開土壤,不知道在搗鼓什麼,幸好他們沒有站在我的身體上。要是那樣的話,有多疼啊。
第二天,有隻麻雀來看我,她跟我說怎麼不遠處有一夥人住在那。
“是不是當地村民?”
麻雀吱吱“有好大一波呢,還有機器。”
我反應過來,原來之前那些人沒走遠。
我對那些人很感興趣,畢竟我和四周的樹,草都未曾見過人類。我對人類最初認識是由一隻野狗告訴我的。那時,我看的見東西。
那一天野狗從樹林的東邊走了過來,他耷拉著舌頭和耳朵,髒兮兮的,狗狗走到我身邊,嗅了嗅我,他突然高興起來,問我有沒有水。
當天相當熱,大地一下子變成了鐵板,導熱能力極強,樹木,草根和土壤被迫成為鐵板上的食物,考得劈裏啪啦。
我想了想,告訴他北邊的鬆樹林盡頭有一條小河。
狗狗謝了我,走了。
其實我也不敢確定小河有沒有幹枯,所以我的聲音很小。反正我用不著水,關心水源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