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中對抗10年,再也不能對抗下去了
1979年中越戰爭爆發時,越南舉全國之力打這場戰爭。資料顯示,1976-1980年間,越南每年缺糧300萬-400萬噸,輕工業極度落後,物價飛漲,年通貨膨脹率達兩位數,資金嚴重短缺,工商業發展滯後,經濟瀕臨崩潰的邊緣,國際處境空前孤立。
在沉重的壓力下,越南終於在1985年3月第一次表示要從柬埔寨撤軍。他們看到,北方的中國在戰爭的同時開始了改革開放,國計民生得到全麵發展。
兩國經濟水平的差異催生了越南邊境上的一個特殊行業——九丙。在越南的紙牌遊戲中,有張九萬的紙牌,上麵畫著一名搬運大箱子的苦力,越南語中的發音頗似粵語中的“九丙”,這在民間口頭傳播中異化,逐漸變成被人嗤笑的“狗丙”。這些越南邊民冒著觸雷和“通敵”的風險,背負著一百多斤重的貨物在黑燈瞎火中摸索著經過“叫堪”,這是一處高70多米的石壁,以此為界,山上中國,山下越南。整條山路幾乎是垂直的石壁,普通人空手攀登都很危險,“九丙”卻要避開越南邊防兵的槍口,翻越鬼門關。統一十多年,越南還是一個難以解決溫飽的低收入國家。
在這種情況下,兩國關係的正常化迎來了一個機會。1986年7月,越共總書記黎筍病逝。同年12月,阮文靈在越共六大上當選為總書記。阮文靈在60年代越南抗美戰爭時期是越共南方局領導成員,曾多次秘密訪問中國,毛澤東、周恩來認為他是越南很有希望的接班人。抗美戰爭結束後,阮文靈不讚成當時領導人錯誤的內外政策,曾一再遭到排擠。
阮文靈出任總書記後,急於糾正前任的一整套錯誤做法,提出越南要“同所有國家成為朋友”的口號。他認為,對越南來說,當時最為急迫的兩件事就是要從柬埔寨撤軍和改善對華關係。中國領導人鄧小平也提出了穩定南疆的構想。此時中越關係雖處於不正常狀態,但彼此都在考慮采取某種鬆動的舉措。
1988年12月14日上午10時半,越南外交部給中國大使館打電話說,越南第一副外長丁儒廉請中國駐越大使李世淳於15日上午10時前往越南外交部,談兩國關係問題,希望李世淳大使告知能否按時應約。照理說,大使去駐在國外交部是極為平常的事,但由於中越關係惡化後,中國大使館同越方各個部門幾乎沒有往來。所以越方突然來電話,使館自然十分謹慎,不敢輕易表態,遂立即向國內作了請示報告。當晚,國內便答複說,李世淳可往見丁儒廉,主要聽對方說些什麼,然後報告國內,並順乎自然地了解越方意圖,但當場不必作什麼表態。
15日上午,李世淳準時到達越南外交部。丁儒廉麵交了阮基石外長給錢其琛外長的一封信,要求中方同意阮基石在1989年3月前去北京,同錢其琛舉行會晤。信中說:“我們認為,越中兩國坐在一起的時機已經成熟。讓我們相互合作,為柬埔寨各方在民族和解的基礎上達成妥善的政治解決辦法創造條件。”“本著這種精神,我隨時願意在您認為合適的最早時間前往北京,同您舉行秘密或公開會晤。”丁儒廉還補充說,過去阮基石曾兩次要求去北京,中方都說錢其琛工作忙,越方可以理解。現在越方希望錢其琛能在3個多月的時間內抽出時間會見阮基石。越方真誠希望早日解決柬埔寨問題,實現兩國關係正常化,以順應當前世界總的發展趨勢。
國內對阮基石的信件和丁儒廉的談話作了認真研究,認為越南在柬埔寨問題的立場已出現新的鬆動,可以同越方就中越關係問題尤其是柬埔寨問題進行接觸。但鑒於兩國外長會晤是一個重要的政治舉措,在當時兩國關係的狀況下,時機尚不成熟。遂於12月23日答複中國駐越南大使館,請李世淳約告丁儒廉:中方認為實現兩國外長會晤還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為此建議越方在近期內派一位副外長到北京,就早日政治解決柬埔寨問題舉行內部磋商。中方還建議不公開發表阮基石的信,雙方接觸磋商事也不公開發消息。
中方同意與越方磋商,對越全國是一個巨大的鼓舞。越中對抗10年,再也不能對抗下去了。越共中央向全國高、中級幹部傳達了越中兩國即將磋商一事,所有幹部都表示歡迎,並希望磋商成功。阮基石也說,越方不會再錯過機會,將努力同中方達成雙方都能接受的協議。
14日下午6時20分,丁儒廉一行乘中國民航班機由曼穀途經廣州抵達北京。由於是秘密磋商,飛機停在首都機場一角一塊比較偏僻的冰地上。當時有幾十名外國記者聽說有越南高級官員來到北京,匆忙趕到機場。由於中方的巧妙安排,避開了記者,使他們一無所獲。事先越方曾說,丁儒廉一行在京期間將住在越南駐華使館。中方表示願安排他們住在釣魚台國賓館清露堂,一切費用由中方支付。越方接受了中方的好意並表示感謝。
丁儒廉當時是越共中央委員,曾任駐蘇聯大使。1977年至1978年,他曾作為越南政府代表團團長來京,同時任中國副外長韓念龍進行兩國陸地邊界談判。在當時兩國關係的大背景下,雙方的談判言辭都不免過重。但10年之後,丁儒廉這次到北京卻顯得異常拘謹和注意分寸,處處表現出彬彬有禮。
到北京的當天,當接機的外交部處長李家忠陪他走進首都機場休息室過廳時,隻見他輕輕地把大衣脫下,掛在衣帽鉤上,然後從西裝口袋裏掏出小梳子,把頭發梳理整齊後,才步入休息室同中國副外長劉述卿等人見麵。在劉述卿舉行的歡迎宴會上,丁儒廉談笑風生,還當場背誦了崔護的詩句“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丁儒廉這次出訪,如願以償見到了錢其琛外長,在18日最後一次全體會上,丁儒廉評價這次磋商是越中關係中“突破性的一步”。他本人隨時願意再來北京,把尚未達成諒解的一些問題解決好。臨走時,丁儒廉用兩手握著李家忠的兩隻胳膊,誠懇地說:“請相信,我們一定會從柬埔寨全部撤軍。”
“我在世的時間不多了,希望能見到鄧小平同誌,講講心裏話”
1990年9月3日清晨,越南首都河內細雨霏霏。8時10分,一架銀色的圖134專機從寂靜的內排國際機場起飛,緩緩升空,悄然徑向中越邊境飛去。
這是12年來第一架飛往中國的越南民航飛機,它的乘客是越南最高領導人——越共中央總書記阮文靈,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政府部長會議主席杜梅,越共中央顧問、原政府總理範文同。機場上沒有眾多的送行者,沒有記者,更沒有群眾歡送場麵。這些都使此次行程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阮文靈是越南的改革派先鋒,後來被美譽為“越南的鄧小平”。但當時,雖然在政府內有越共元老長征支持他的“革新開放”和與中國修好的戰略,他受到的阻力依然不小。阮文靈作為新上台的領導人,在中央決策層中尚無深厚根基,他的一些設想也尚未得到更多人的理解和支持。
1989年10月,老撾人民革命黨總書記兼部長會議主席凱山·豐威漢訪問中國。在他的再三要求下,中國商定請鄧小平禮節性簡短會見。沒想到,兩位領導人進行了長達40分鍾的談話,而且談的都是十分重要的實質性問題。凱山誠懇承認,過去10多年來老撾同中國的關係處於不正常狀態,是受了“外部的影響”,此次訪問中國將標誌著兩黨、兩國關係的完全正常化。同時,凱山還轉達了阮文靈對鄧小平的問候,說越南對中國的狀況已有了新認識,對中國的態度也有了改變,還說阮文靈希望中國方麵能邀請他訪問中國。
鄧小平也請凱山轉達他對阮文靈的問候,並說希望在他退休之前或退休後不久,柬埔寨問題能得到解決,中越關係恢複正常。鄧小平特別強調,越南必須從柬埔寨幹幹淨淨、徹徹底底地撤出軍隊。他請凱山將這些意見轉告阮文靈。此外,鄧小平還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阮基石這個人愛搞小動作。”
鄧小平說話向來一針見血:當時的越南外交部長阮基石是黎筍的親信、越共政治局委員,他把持的外交部繼續按照黎筍的一套思維行事,千方百計幹擾和阻撓阮文靈的戰略部署。連阮文靈也深為困擾。
1990年6月5日,在多方努力下阮文靈在越共中央會客廳會見了中國駐越南大使張德維,特意安排阮基石陪同會見。但談話內容同阮基石的反華老調完全不同。這麼做的用意很可能是對他尚存有一線希望,要讓他當麵聽聽阮文靈總書記究竟講了些什麼,給他一個改變做法的機會。
阮基石冥頑不化,阮文靈對他不抱希望,決意繞過他。1990年8月16日上午,越南社科院一名姓黃的幹部(黃文歡的兒子)來到中國大使館,向張德維出示了密箋,並捎來了阮文靈的口信:他決計繞開阮基石,同我領導人直接會麵。
8月19日夜,使館收到了國內的答複。國內指示張大使設法避開越南外交部,向阮文靈身邊可靠的人提出大使想於近日單獨會見阮文靈,以便當麵了解他的真實意圖,結果立即上報。
於是,張德維通過越南國防部部長黎德英會見阮文靈。張德維乘坐一輛不掛國旗的轎車前往越共中央大樓與阮文靈會麵,雙方均不帶翻譯,終於確定了越南高級領導人將對中國進行內部訪問。鑒於亞運會即將在北京舉行,為便於保密,會談地點將安排在四川成都。
張德維回憶當時的情景時說:
8月28日下午3時55分,我乘車到達越共中央大樓門口,越共中央對外部禮賓司代司長範光英引領我進入會客廳,這時阮文靈總書記和杜梅部長會議主席已在廳內,他們都分別與我熱烈握手和擁抱。根據越方提議,這次仍是不安排翻譯、記錄和陪見人員。我首先感謝他們兩位在百忙中抽時間接見我。阮文靈說:據中央對外部報告,大使同誌有緊急事情要和我們談,我們很樂意見你。我說:“昨天傍晚,我接到國內指示,要我盡快向越共中央領導同誌正式轉達江澤民總書記和李鵬總理邀請阮文靈總書記、杜梅主席、範文同同誌於9月3日至4日內部訪華的意見。為便於保密,地點安排在成都。”然後我從文件包裏拿出用越文打印好的說帖逐字念了一遍。阮文靈同誌還向我要了那份說帖,他看了一下又交給杜梅同誌看……會見在親切的氣氛中進行了半個多小時,阮文靈總書記又再次提出非常希望能見到鄧小平同誌,親自聆聽他的意見和寶貴經驗。
9月2日晚,主席府大廳燈火輝煌。越南部長會議主席杜梅主持越南國慶招待會,範文同顧問站在主賓席。黃碧山部長陪我走到範文同麵前說:“敬祝顧問同誌健康長壽!”我向範文同敬酒。“是維兄嗎?我聽出你的聲音。”範文同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東西了,尤其是在晚上,隻能憑聽覺來識別人。他拉我到一邊小聲說:“我在世的時間不會太多了,這次能去中國,同中國領導人見麵,的確是一件令人十分高興的事,特別希望能見到鄧小平同誌,講講心裏話。”
“我們決不再忘恩負義”
從時任總理李鵬的外事日記中,可以清楚地回顧成都會晤的情況:
九月三日 星期一 成都 晴
上午,我在江澤民同誌處和他繼續研究下午將與越方會談的方針。
下午2時左右,越共中央總書記阮文靈、部長會議主席杜梅和越共中央顧問範文同到達成都金牛賓館,江澤民和我在1號平房迎接他們。阮文靈身著咖啡色西裝,有些學者風度。杜梅身體還健壯,頭發全白,穿一身藍色西裝。他倆都是七十三四歲的人,而範文同雙目白內障視力極差,穿一身藍色的幹部服,像中國的老幹部。
下午,會談開始,阮文靈先作了長篇講話。雖然表示了盡快解決柬埔寨問題的願望,並且說成立柬最高委員會是當務之急,不應排除任何一方,但又表示不願幹涉柬埔寨內部的事務。看來在柬埔寨問題上,阮文靈隻想作一個原則的表態,而把重點放在了中越關係正常化方麵。
會談一直持續到晚上8時,8時半才開始晚宴。在飯桌上,我和江澤民同誌又分別作了杜梅和阮文靈的工作。
九月四日 星期二 陰
上午,我們繼續與越南的領導同誌開會。至此,會議所提出的問題應該說已經比較圓滿地達成共識了,決定起草一份會議紀要。
下午2時半,中越雙方在金牛賓館1號平房舉行了簽字儀式,雙方分別由總書記和總理簽字。這在中越關係上是曆史性的轉折。江澤民同誌當場贈越南同誌詩句“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這句詩出自魯迅。對此,越南的同誌表示高興。
關於中越關係,雙方都本著向前看的態度,沒有去翻老賬。會晤結束時,兩國領導人簽署了“會談紀要”。
當晚,阮文靈激動地寫了四句詩:“兄弟之交數代傳,怨恨頃刻化雲煙,再相逢時笑顏開,千載情誼又重建。”阮文靈說:“我們決心糾正過去的錯誤政策,決不忘恩負義,要重新恢複胡誌明主席的對華政策,恢複兩黨兩國的傳統友誼。”
成都會晤一年後,1991年11月,越共中央新任總書記杜梅和新任部長會議主席武文傑訪問中國。兩國領導人發表聯合公報,宣布中越關係實現正常化。關係正常化以來,中越兩國高層領導人每年都要進行互訪。中國領導人於1994年、2002年、2005年、2006年分別訪越。江澤民更是提出中越兩國要做“好鄰居、好朋友、好同誌、好夥伴”,頻繁的兩黨、兩國高層領導人互訪直接推動中越關係的不斷發展,發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中越高層親密,越南經濟也開始蒸蒸日上。
1979年8月,越南發生了一件讓全世界驚訝的事——越南老資格的領導人之一黃文歡乘飛機從德意誌民主共和國(東德)飛抵北京。至今,人們仍把黃文歡到中國稱為是“叛逃到中國的級別最高的外國領導人”。
黃文歡1924年投身反法革命鬥爭,1930年加入印度支那共產黨,追隨胡誌明開展革命活動,參加過抗法戰爭、抗美戰爭,為越南的統一作出了貢獻。他是越南共產黨創始人之一,曾是越南共產黨中央政治局委員、越南國會常務委員會副主席。1976年,因反對黎筍等人的對內對外政策,黃文歡在越共四大上被排擠出中央委員會。
1979年越南大肆反華之後,對中國懷有深厚感情的黃文歡遭到黎筍等人的打擊,為了同黨內反華勢力作鬥爭,黃文歡被迫離開越南輾轉到達北京,移居中國。不久,越南先後宣布撤銷其國會代表、國會常務委員會副主席、越南祖國戰線中央委員會主席團委員等職務,開除他的越南共產黨黨籍。
1980年6月26日,黃文歡被越南政府缺席判處死刑。
黃文歡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為發展中越兩國人民的友誼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研究,還在胡誌明之上。病重期間,黨和國家領導人楊尚昆、陳雲、李先念等先後到醫院看望和慰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