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府邸院落,朱紅色的大門栩栩生輝,正中的黑色金絲匾額讓人望而生畏,玉石長廊將院落分割開來,亭台樓閣錯落有致,房簷階石金碧輝煌。在方磚墁地,種滿奇花異草的東邊院子裏,幾位書生文人就著治國政策各抒己見,時而言辭激烈時而有理有據。而府邸的西廂房深處,坐落著一個清新雅致的小木屋,和東邊不一樣,這裏靜謐安詳,周圍種著蔥蔥鬱鬱的樹木,柔柔的陽光在慵懶的灑在樹上,似在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又似給木屋披上一層若有若無的輕紗。
“昔日小女子顛沛流離,承蒙將軍收留感激不盡,如今叨擾數日,已是告別之時。”眉梢眼角藏秀氣,聲音笑貌露溫柔,說話的女子一襲白衣素紗,頭頂白紗遮麵,雖不能真真切切的看到其容貌,但秀靨豔比花嬌,玉顏豔比春紅之美還是隱約可見,話裏充滿委婉感激之情,又隱約堅定了要離開此地的決心。
“可是府上照顧不周,對姑娘有所怠慢”回話的人並非等閑之輩,平靜的眼眸之下藏著英銳之氣。
“將軍多慮了,府裏上上下下待我極好,隻是我巫氏一族習慣了深山原野的日子。”
“姑娘既然執意要走,高某也不便挽留,若是哪日姑娘再回鄴城,無處可去,不妨到高府一聚。”
“將軍的好意,小女子心領了。臨別之際,小女子有一言,不知將軍願意聽否?”
“姑娘有話盡可直說。”高澄說話直來直往,一副武將的風範。
“將軍現在如日中升,車馬盈門,可有想過攜一家老小歸隱山林?”高澄望了望門外,隱約還能聽見東邊門客爭辯的聲音,深思熟慮的答道:“叛亂雖已平定,可眼下國家正是用人之際,高某豈能享一人之樂,棄國家安危於不顧。”高澄字字珠璣,斬釘截鐵的聲音將而立之年的抱負鬥誌盡顯無遺。
女子早已猜到會得到這樣的回複,可還是無奈的皺了皺眉宇。“將軍,可想過抱虎枕蛟的道理?”
“高某曾聽聞巫氏一族,能洞察天機,解百姓之疾苦,預凡人之未來,姑娘如此執著說服高某,可是預見高某乃是福薄之人。”高澄雖是武將,但是心思細膩絕不亞於文人,豈會察覺不出對方的用意?
“既然將軍已經知曉我此番用意,那就請將軍聽小女子一言,遠離世俗紛爭。”
“姑娘不妨直說,高某倒要看看,是天機難解,還是高某僥幸勝過一截。”女子惋惜的搖搖頭,看來結局早已注定,將軍成也自信,敗也自信,他的自信終將成為了一把利劍,刺向自己。
“一人亡而家族敗,雖留有六子,無奈帝王之星微弱,犬子之星耀眼,終將帶來滅頂之災···”巫女說時字字見血,自己都難以相信這會是這家人的命運,高澄年輕氣盛,心裏更是不服氣,細數懲治貪賄、平定叛亂、吞並兩難的過往,哪一件是容易的事,大風大雨都趟過,難道會相信這占卜一說,勝不過這所謂的天機?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知二十年後的高府,還有沒有如今的光輝榮耀?巫女滿懷心事的望著富麗堂皇的庭院,準備做最後的道別。
“姑娘且慢。”一個溫柔中帶著急切的聲音,叫住了巫女。
“不知少夫人有何事?”
“可否借一步說話?”看著眼前這位如花似玉,錦衣華服的夫人,巫女自然猜到了她此番的目的。沒錯,高澄不相信的占卜一說,恰巧被這位夫人所聽到,她沒有丈夫的豪氣大度,看著尚且年幼的孩子,她不得不多一份細膩的心思。
看著四下無人,這位身材圓潤、舉止端莊的夫人突然跪在了巫女跟前,“夫人這是何意,快快請起。”少夫人的一跪讓巫女措手不及,顯然亂了賓客的規矩。
“妾身自知天意難為,可還請巫女念及我那年幼的孩子,尋一破解之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看著少夫人如此卑躬屈膝的做法,巫女著實於心不忍。
“我雖有一計,可成事在人,謀事在天,也不知能否可行。”
“姑娘是巫女之後,你說行就一定能行。”少夫人高興的站起身來,像是抓住了一顆救命的稻草。
“既是光芒太露引來殺機,唯有碌碌無為保一世安寧。無奈生在王族之家,縱使有心無為,也難躲沙場之禍。”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幫助我兒躲過最後一劫嗎?”少夫人滿懷真摯的目光,懇求的看著巫女,巫女沉思了許久,望向一望無際的天空,發出無奈的歎息。
二十年後,公元572年,亂世橫行,民不聊生,四處塗炭生靈,但在廣袤的中原土地上,卻有一處宮殿,奢麗豪華遠超後趙時期,恢弘大氣勝過唐宋大家,其中朝會正殿以120根立柱支撐,瑉石堆砌的基座高達9尺,門窗以金銀為飾,房簷修葺以沉香木為之,輔用胡桃油塗瓦,光輝奪目。出殿30餘步,即可看見昭陽殿,此乃皇帝與後妃宴飲之地,冬有蜀錦帳,夏有碧油帳。而這昭陽殿不僅由含光殿和涼風殿的長廊相連而成,還包含永巷、巷北、掖庭等諸多大殿組成,四麵垂金鈴萬餘枚,微風拂過,方圓十裏皆能聞其聲。後宮多以金銀裝飾,懸五色珠簾,白玉鉤帶,宛若仙殿。以宮牆輻散開來,就是齊國都城——鄴城,中原地區最富庶繁盛之地。宮門的主要幹道將城市分成了兩半部分,裏麵再詳細的劃分為若幹正方的坊裏,市集。一般東西偏北方向大部分為王室貴族的居住區、王室專用園林、糧食武器庫、富豪府邸、繁華街道,僅有南方邊境一小部分,是貧民的居住之地。
在喧囂四起,人來人往的街道中央,有一所院落,外表富麗堂皇,裏麵錯落有致,偌大的舞台被三方廊椅團團圍住,這就是鄴城最為繁華的去處——豫園。兩層的觀眾席上,坐滿了人,其中有貴公子模樣的文人,有大腹便便的商人,不管他們是什麼地位階級的人,都對那台上的表演連聲叫好,彈奏曲子的人袖間雖輕盈婉轉,但琴弦上的曲調卻激昂有力,一個弱女子將蕩氣回腸的琵琶曲增添了幾分柔美之氣。
“好好···”台下的觀眾看得盡興,紛紛叫好,茫茫人群中雄厚的叫好聲顯然蓋過了角落裏一個眉清目秀,白淨書生的聲音,他不比周圍的看客,在這一群高大威猛的爺們中,顯得尤為嬌小,更似涉世未深的小少爺,連他的書童都是那麼少不更事,極不適應這熙熙攘攘的人群。
二樓的長廊上,店小二領著幾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來到最好的看台坐下,砌上甘甜回香的茶水。
“長平兄,我沒騙你吧,這豫園的琵琶曲是不是堪稱一絕!”高紹信極力向朋友讚美著這琵琶曲,一看就是這裏的熟客。
“依我之見,這聽曲並非信弟本意。”鍾長平打趣道
“隻怕是那台上彈奏之人更勝一籌”一臉正氣的楊炎應和著。
“我說你們二人好無趣,怎可這番曲解我的意思。”
好好好,在場高朋滿座,都對那場上彈奏的女子傾佩不已。可楊炎卻持不同意見了,“這琵琶曲縱使道出了大戰的雄渾威武,可在下認為還是稍欠了幾分韻味,沒有真正馳騁沙場、策馬揚鞭來的刺激。”
“炎兄,你說我四哥一天舞刀弄槍就行了吧,你跟著湊什麼熱鬧啊!”
“信弟,你還真別說,若是四爺的軍營要招兵買馬,我楊某定會追隨左右,效犬馬之勞。”話如其人,楊炎有著一副被陽光曬後的微黑皮膚,舉手投足之間大氣十足。
高紹信無奈的搖搖頭,朝向長平兄抱怨著:“鍾兄,你說我該拿炎兄如何是好?”
“男兒誌在四方,炎兄也是想為國效忠,你這個王爺應該感到高興啊,為朝廷物色到這麼好的一個能人義士。”
“我這個王爺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倒是鍾兄向來不問朝廷之事,今日為何幫著炎兄說話了。”
“還不是被我家那小妹給折騰的,一天到晚念叨著四爺多麼英勇神武,男兒就該誌在四方。”
“看不出長安小妹還是女中豪傑呢!”
看著楊炎對小妹欽佩有加,鍾長平卻出乎意料的說道:“打住,這話你可不能當著她的麵說,要不然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聽你們這麼一說,我倒想見見你們口中的長安了。”台上是激昂的樂曲,台下這裏是男兒的柔情,或許在這亂世,能夠有這樣一個地方,讓男兒能夠暫時遠離戰場的紛爭,也是一個不錯之地。“好好”盡管這裏的看客沒有幾個真正上過戰場,但是聽著那雄赳赳氣昂昂的歌曲,他們感覺自己仿佛就親身經曆了一樣,忘我的沉醉其中。
“楊炎兄,你這是看什麼呢?還有什麼比那台上還要精彩呢?”高紹信叫喚著。
“我好像看見長安小妹的身影了。”鍾長平向楊炎看向的地方望去,隻看著一群大老爺們在叫好,還未看清那人的模樣,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給擋住了。一列身穿鎧甲的士兵突然衝進了豫園,嚇得樓下看客們迅速站在角落,台上那演奏的姑娘突然斷了琴弦,留下弦聲在屋內回蕩,一個五大三粗,軍人模樣的將領,徑直走了進來,管事的人小跑著來到領頭人跟前,大家都像犯錯了一樣,忌憚著這些冷冰冰麵無表情的士兵,而高紹信站在長廊邊一眼便認出了那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