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3 / 3)

二鍋頭猶如打通了我腦袋裏的任督二脈,迷霧散去一大半,我看到越來越多清晰的曾經。我的家人,我的女兒,我的愛情,我的人生……

“我也不是個好兒子,我爸走的時候我沒在他身邊,我也不是個好父親,我到我女兒學校去開家長會,他們班主任都不認識我。”

我抽抽鼻子,想到了美麗,“我也不是個好丈夫,有錢了就背著老婆找了小三,這次回家過年,我計劃向老婆提出離婚。”

那娜聽到這裏,嘴角動了動,最後沒說什麼,隻是抬起頭又喝下一杯酒。

我看著跳躍的火焰,繼續說:“我也不是個好情人,我不能給她任何結果,她懷孕了,我不管不顧拿起行李就走。其實我挺失敗的,突然發現我這輩子過得跟這兩天一樣狼狽不堪。”

心裏還有一句話我沒對牛耿和那娜說,其實,我甚至不是個好的自己,巨量的工作,毫無規律的作息,結果是我腦袋裏長了個可能發生癌變的血塊,奪走了我至關重要的記憶。

是的,我得到一個成功的身份,卻換來一個失敗的人生。

“你對嫂子的感情是真的還是假的?”那娜突然問。

我看著她,口吻堅決地說:“當然是真的!”

她又問:“那小三呢?”

我猶豫了一會兒,緩緩道:“也是真的。”

“這……”牛耿接話道,“這個咋就對兩個感情都是真的,那這咋辦?”

我搖了搖沉重的頭,“我也不知道。”

牛耿撓著頭道:“那你可得好好想想。”

“你們倆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那娜放下果凍盒。

我和牛耿的目光轉向她。“對了,你和大馬是怎麼回事兒?我前天在派出所就很好奇。”我說。

那娜微微一笑,明亮的眼睛望向天空,在她目光所指的方向,組成獵戶座的星星閃閃發光。

那娜的父親是蒙古族漢子,是個鐵道維護工人,因為工作的原因他到過全國各地,最後在長沙遇見了那娜的母親,一個漂亮的漢族女孩。

在長沙生下那娜後,她的父親調回鄂爾多斯,當上了火車站站長,母親帶著繈褓裏的那娜北上,一家三口在大草原的蒙古包裏安定下來。

小那娜外貌隨母親,內裏的性格卻隨父親,鄂爾多斯草原給了她豁達的胸懷,馬背上的藍天白雲讓她像男人一樣堅強。

八年前的那個冬天傍晚,父親從北京出差回來,一家人歡聚在蒙古包裏,那娜給父親展示她在學校裏領到的獎狀,母親在火邊熬著酥油茶,微笑地看著父女倆。

沙暴來臨的時候全家人正在吃晚飯,雖然廣播站早已預報過這場氣象災害,但誰也沒想到風沙會突然來得這麼猛。

接近十六級的颶風像魔鬼的巨手,毫不留情地掀開草原上一頂頂帳篷和蒙古包,沙塵緊跟而上,淹沒了驚恐萬狀的人。

就在那娜家的蒙古包被掀開的一瞬間,父親一把抱過身旁的女兒,把她護在身下,母親趕緊捂住女兒的眼睛,隨後,黃沙僅在兩秒鍾之內埋沒了父母的身軀。

那娜在黃沙裏埋了整整三天,就在她將要放棄生存的希望時,一陣細碎的聲響傳來,虛弱的那娜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看著頭頂的沙層往兩邊分開,一張被草原風吹得通紅的臉出現在洞口。

那娜得救了,救她的是草原上的蒙古族護林工,名叫馬烏力罕。那娜管他叫“大馬”。

大馬隻會說蒙語,他話少,每次那娜哭鬧起來都隻會傻笑著想盡各種辦法哄她。等那娜身體恢複後,大馬就辭去護林工作,帶著她離開鄂爾多斯,原因無他,隻因為夜裏那娜一聽到草原上的風沙聲就害怕得無法入眠。

離開草原的那一年,那娜十二歲,大馬二十四歲。

火車成了他們的馬背,鐵路成了他們的新家,八年來他們順著鐵路到過全國的每個角落,以沿途收集各地的民俗玩意兒,到另一個地方販賣為生。在旅途中,聰慧的那娜學會了各地的方言,也嫻熟地掌握了各種推銷手段,而大馬巨大的身軀就是他們的貨櫃。

大馬始終把那娜當作自己的妹妹,有一次,他無意中發現那娜隻要聽著蟋蟀的鳴叫就會睡得很香,於是他就編了一個可以隨身帶著的小竹籠,每到一個新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去草叢裏捉蟋蟀。

那娜漸漸從一個天真的孩子,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八年的朝夕相處,她對大馬的感情早已不再是報恩者對救命恩人那麼簡單。

“在我情竇初開時我就愛上大馬了,”那娜看著星星說,“他是我生命裏唯一的男人,他的角色曾經是救命恩人,是父親,是兄長。在我十八歲那年,我提出來要嫁給他,大馬走到遠處去抽了會兒煙,回來給我說了一句話。”

“啥話?”牛耿神情專注地問。

“他說,他可以做我的丈夫,等以後我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男人,他就離開,”那娜露出一抹淒然的笑,“他真傻,傻得連愛情都不懂,當我愛上他的時候我就知道,往後這漫長的一輩子如果沒了他,我連我自己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