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3)

1

今晚是肯定沒法洗臉刷牙了,我索性破壇子破摔,學著牛耿湊合著睡吧。走出衛生間,牛耿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不過他不管怎麼翻來覆去,總是在左邊給我留下一塊一人寬的空床位。

好意心領了,我是不會和一個大男人擠一張單人床的。

還好,房間裏有三把木椅子,年月太久遠的緣故,椅子的漆麵都發黑了。

我才不管它黑不黑,走過去把三把椅子搬到牆邊,並排挨在一起,拚成一張小床,被子就拿風衣臨時頂替一下。

置弄小床的時候牛耿在旁邊喝了一句,“空座啊大哥。”

“什麼?”我轉過頭。怎麼他沒睡著,躺在一邊看我搬椅子啊?

“要不要羊肉?”牛耿又道。

“什麼?”我大聲問,這才回過神,“神經病啊說夢話,羊肉賣沒了。”

“老板你應該吃點大蔥,”牛耿在夢裏咂咂嘴,“壯陽。”

我的小床鋪好了,脫下全是髒泥的皮鞋,“吃吧吃吧,所有大蔥都是你的,給你好好壯壯陽。”

“還是吃雞吧,”牛耿吸了吸口水,“服務員給這邊上盤雞。”

“吃吃吃,吃完大蔥吃雞。”我往身上蓋好大衣,摘下眼鏡準備躺下。

木椅子不結實,動作一大就吱吱呀呀的響,牛耿被吵醒了,眯著眼睛坐起上半身,轉頭看見了我。

“老板你咋睡哪兒呢?”他擦掉嘴角的口水,說,“你快睡到這兒來,被窩都給你暖熱乎了。”

三把椅子隻夠撐住我的上半身,我的雙腿還落在外麵,過不了幾個小時天就亮了,湊合湊合吧。“你睡床,我就睡這兒了,別說了。”我頭靠在硬邦邦的椅麵上。

“你那兒睡不著,你快過來。”牛耿還在招呼我,聽這口氣我想到了妖嬈的紅塵女子揮著粉紅手絹,嬌聲嬌氣地道:“大爺來玩啊。”

能把牛耿想成女的,真是罪孽,我緊了緊蓋在身上的大衣,“我就睡這兒,你別鬧了,快睡覺。”

“你放著床不睡,你睡那兒……切……”牛耿縮回被子裏。

要不是你丫的先脫光了霸占著床我會淪落到睡椅子嗎?我剛想損他幾句,就聽到椅子底下傳來哢的一聲細響,同時我心裏咯噔一下。

一眨眼的瞬間,不等我從椅子上起來,腦袋底下的木椅嘩啦一聲全散架了,蓋著風衣的我摔倒在地。

這一下摔得可不輕,我左邊腦袋直接撞在冰涼的水泥地麵上,疼得我直叫喚。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又把牛耿弄醒了,他看著床底下的我,居然帶著責備對我說:“就說你那兒睡不了你還不信。”

我站起身,從地上撈起一塊碎木頭,握在手上才發覺椅子的木料潮濕得可以擰出水來。

“這下摔了吧,我說什麼來著……”牛耿還在兀自喋喋不休,我轉頭,眼睛裏的火氣可以烤幹三把椅子了。

牛耿見了我的眼神,識趣地躺回去,“呃嗬嗬,隨你的便吧。”

壞了一把木椅,睡椅子是行不通了,兩張窄小的椅麵隻夠撐住我的腰部以上,屁股和腿沒有支撐,要這麼睡一晚上明早非得落個腰間盤突出不可。

我緊緊抱著風衣,坐到椅子上,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聊,才是半夜兩點多,等到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漫漫長夜沒法睡覺必須得想點法子度過去。舊電視就在此時落入我的眼睛。

電是舊了點,摁下電源鍵倒也還有反應,等屏幕全亮起我才發現,所謂的反應不過是一片雪花點。我剛從電視機前退回來坐好,懶得再起身去關,就這麼對著滿屏幕的雪花發呆,腦袋剛才被地麵撞到的地方傳來隱隱的痛。

雪花點四處跳躍,仿佛有催眠作用,我兩眼對著屏幕,不知不覺就進入一連串的幻夢。

2

在夢境裏,我還是我,卻是一個不成功的李成功。

我拎著簡單的行李站在火車站前,深秋的季節,涼意深深的風吹過臉龐。“長沙”兩個大字在我身後的高大建築上發出紅色醒目的光,見多了悲歡離合,蕭索秋風在這火車站前也就不過如此。

入站口處的電子牌上顯示開往石家莊的火車已經進站,我捏了捏手裏的車票。離別的時刻不管怎麼拖終究是來了。

“就送到這兒吧。”我回過身,故作輕鬆地道。

半個月前,我投出去的求職信終於有了讓人高興的回應,河北的一家規模不大的玩具生產公司願意錄用我作為他們的營銷策劃,但工作地點是在石家莊,意味著我和妻子孩子將兩地分居。

隻有兩個人來送我——我的妻子美麗,和抱在她懷裏的果果。那時候的果果才剛剛學會叫“爸爸”“媽媽”,乳牙還沒長齊的小嘴總是把“爸爸”叫成“發發”。

七年前,美麗的麵容還沒來得及染上洗衣粉和油煙的痕跡,她看著我,眼眶有些紅了。

“你看你,我不就是去石家莊那邊工作嘛,又不是不回來了。”我想多說點什麼寬慰她,自己的嗓子卻已經有點哽了。

“嗯,這家公司很有潛力的,好好把握機會。”美麗強顏歡笑地說,果果扒在她的肩頭,戴著頂我媽給她織的虎頭帽,饒有興趣的看著火車站的燈火。

“別忘了我說的,等我給你娘倆買套大房子,帶吸煙室的那種,我抽煙就不用躲著果果了。”我去揉果果嬰兒肥的小臉,“對不對啊,寶貝。”

果果露出天真的笑容,叫我“發發”。

她開口的那一刻,離別的不舍像刀子一樣刺進我的心底,縱使我再怎麼堅強,眼底的淚水也開始洶湧而至。

美麗看出來我極力控製的情緒,她伸出一隻手,放在我的手心裏。“去吧,火車要開了。我會照顧好咱媽和孩子的,你照顧好自己。”她溫柔地說。

沒有留戀的矯情,沒有多餘的話語,沒有給我加油打勁兒,隻是提醒我火車要開了,簡單的溫柔卻比任何鼓勁都要有作用。

因為美麗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多麼想要成功。

我和美麗是高中同學,我們是彼此的初戀,大學時我學的是金融她學的師範,大學畢業後半年我們就結婚了,我們倆住在她媽媽留給她的老房子裏,不久後迎來了我們的愛情結晶。

我有一個舅舅是市民政局的幹部,我大學還沒畢業他就聯合起家裏親戚來勸說我考公務員,說進了事業單位以後的生活就穩定了,人這一輩子不就是求個穩定嗎?我拗不過,而且我和美麗過早結婚又逆著家人的意思,所以我沒有反對舅舅的建議,畢業後的半年我也認真準備了各種大大小小的公務員考試,最後在舅舅的運作下,我成為市民政局社務科的職員。

夫妻二人一個是事業單位公務員,一個是小學老師,在別人看來這樣生活平靜而安穩,拿著不痛不癢的工資,存著不多不少的錢,換套不大不小的房子,按部就班的過完一輩子。誰不是這樣呢?

隻有美麗知道,我心裏還燃燒著曾經的夢想:我要成為一個成功的經商者。這個夢從高中就開始燃起,進入大學後更是燒得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夢想”兩個字在很多人看來等同於“不成熟”,有夢想的人在很多人眼裏就是個隻會白日做夢的另類。

所以,在社務科上了一個月的班,我回家來用試探的口吻告訴美麗我準備辭職,而美麗的回答不是“你瘋了嗎”而是“去吧,我陪著你”,那個時候,我就打定主意去做個幼稚的另類,即使最後一敗塗地,也沒什麼好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