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在哪兒第一次見到李成功先生的?”韓副隊長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今天下午,在飛機場,他還教我怎麼找月……”牛耿回頭看衣角,納悶地看向我,“怎麼了老板?”

“沒事,你衣服有點壞了,錢都要快掉出來,我給你塞回去,”我笑著說,“你繼續,你繼續。”

還好在最後一秒鍾封住了牛耿的嘴,要是他把“月台”兩個字說出口,韓副隊長一聽“在飛機場找月台”就能認定此人有精神和智商的雙重障礙,他的證言就有很大可能不作數了。

韓副隊長冷著眼睛瞅了瞅我,又接著問:“李成功先生和你在飛機場,你們是要去哪兒?”

“去長沙,”牛耿挺直了背,驕傲地說,“長沙那邊有個老板欠我們老板的錢,我們老板欠我的錢,我去要錢!”

韓副隊長搖搖頭,我能感覺到他心裏也好不到哪兒去,“我不關心你去長沙幹什麼,你知道李成功先生為什麼要去長沙嗎?”

“他說他要回家,嘿,對了,我還看了他女兒的照片嘞,長得可好看了,有這麼好看的女兒我肯定也惦記著回家。”牛耿的話頭眼看又要跑偏。

韓副隊長把他拉了回來,“今天下午的飛機,現在應該已經到長沙了啊,怎麼你們還在石家莊?”

“聽飛機上的服務員說,是長沙那邊下大雪,飛機又把我們拖回來了。”

韓副隊長衝小劉點了點頭,“去看看馬烏力罕那邊審訊結束沒有,順便把我這裏的情況給吳隊長說說。”

“是。”小劉開門出去了,韓隊長又抽起煙,牛耿在旁邊一個勁兒的小聲問我是犯了什麼事兒,我扭過頭沒搭理他。

十分鍾後門打開一條縫,小劉探進頭來,“韓隊,那邊審訊結束了,吳隊長叫你先過去。”

韓副隊長跟著小劉走了,審訊室裏隻剩下我和牛耿,氣氛瞬間有點尷尬。

其實我是該感謝牛耿的,不管最後警局放不放我,他都站出來為我作了證,隻是看到他那張缺心眼的笑臉,我剛到嘴邊的那個“謝”字就變成了一聲咳嗽,甚至都不願意多寒暄一句。

牛耿可看不出我不願搭理他,仍然在那裏喋喋不休,直到小劉推開門進來。

“李成功,去物品扣押處拿好你的東西,你可以走了。”他走過來給我開打開審訊椅上的鎖。

“怎麼?我就沒事了?”事態變化得太快,我實在是應接不暇,還呆坐在椅子上。

小劉斜瞥著我,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馬烏力罕的陳述和你的不衝突,再加上有舉報人給你作證,能證明你是今天晚上第一次遇到馬烏力罕和受害人那娜,排除你是馬烏力罕同夥的可能性。”

“等等,我不太明白,舉報人給我作證?”我一頭霧水地問。

“行了,你還嫌在這裏頭呆著舒服是吧,還不趕快走。”小劉最後還是露出了頤指氣使的本性,瞪圓了眼睛一臉凶相地說。

“好好。”我識趣地說,在這種衙門重地多呆一秒鍾就可能多有一路變數,管他舉報人是誰,我先走為上。

結果,變數來的比想象的還要迅猛。

我拉開門,剛走到審訊室外,就聽後麵有人問了句,“老板,我的舉報獎金上哪兒領呢?”

“在樓上。”小劉懶洋洋地回道。

舉報獎金?我的腳不知怎麼著,突然動彈不得。

身後的門開了,小劉先走出來,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就離開了。牛耿背著滿身的行李跟著出來,見了我心不在焉地問:“老板,你咋還不走呢?”

我一把將他拉到一邊,低聲問道:“牛耿,你告訴我你舉報了誰?”

牛耿可能是被我的架勢嚇著,撓了半天後腦勺才憋出一句“那個馬啥啥啥,就是貼在火車站電線杆上的小廣告,上麵說有個壞人拐騙小姑娘,說看到照片上的壞人給公安局打電話有獎金。”

我脖子上冒出一片冷汗,“你在哪兒看到馬烏力罕的?”

“在火車站裏啊,”牛耿回道,“他和一小姑娘過來問我要不要買手機,我一看,嘿,他長得和照片上一模一樣嘞,我就打電話給公安局了。”

大馬被抓本不關我什麼事,我隻是個碰巧和他遇上的過客,碰巧需要他幫我解鎖手機,他和名叫那娜的女孩可能每天都會遇上我這樣的顧客,可是看著他即將麵臨牢獄之災,現在又弄清楚是牛耿的舉報導致他落到這步田地,我心裏說不出的難過。這不是巧合,隻能解釋為命運的戲弄。

“為什麼你就要管這一檔閑事啊?”對於牛耿,我甚至心生責怪,“你非得打電話舉報別人不可嗎?”

後來回憶起在審訊室門口的這段往事,都覺得當時我這句話說得太不講道理了。不知情的牛耿看了貼出來的通緝令,當然會認為大馬是拐賣幼女的罪犯,他站在正義的角度上向公安局舉報大馬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可是當時牛耿的回答著實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垂著頭,手在黏膩的頭發上撓個不停,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我買了火車票,身上錢不多了,小廣告上說舉報壞人有一千塊錢的獎金。”

沒等我說話,他又正氣凜然地補充道:“我想著幫警察抓壞人還有錢,這種事肯定要做的!”

“你身上沒有錢了?”我驚訝地問,“你真沒去退機票的錢?”

牛耿臉上又掛起缺心眼的笑容,“沒嘞!是因為下大雪我們才沒降落,人家開飛機的司機又沒錯,我那點錢就當是送給他們當安慰啦。”

天底下還有更傻的人嗎?我扶住腦袋,險些暈倒。

“老板,你咋啦?\"牛耿作勢要來扶我。

“你離我遠點。”我支起一隻手,示意他別過來。

牛耿又抓抓腦袋,垂著嘴角,像個犯了錯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的孩子。

“去領你的獎金吧,別跟著我,”我捂著太陽穴,往警局前門大廳走,見牛耿要跟過來,我幾乎是對他咆哮,“別跟著我!”

“老板,我咋啦……”牛耿停住腳步,又委屈又茫然。

仔細想想,牛耿沒有犯任何錯,他無非隻是按照自己的品性犯了點傻,站在他的角度看那還是件為民除害的大好事,我到底又是因為什麼對他發脾氣呢?是出於對大馬的同情,還是潛意識裏認為我莫名其妙的被人抓到派出所來審訊全是牛耿害的?

其實,那時的我隻是把失憶後遭遇的種種不順都遷怒在牛耿身上。人們向來欺軟怕硬,滿肚子的怒火隻會發泄給自認為比自己弱的人。

我頭也不回地走向前門大廳,沒聽到牛耿跟來的腳步聲,心裏的怒氣卻不見消減。

還沒進大廳,就聽到一陣哭喊聲。

兩個身穿警服的女警在大廳裏,守著坐在長椅上捂著臉痛哭的女孩,她埋頭哭了一會兒,又去懇求身邊冷著臉的女警,“大馬他沒有拐我,求求你們,放了他。”

是那娜!我的腳步慢下來。

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女警看不下去了,拍拍那娜微弓的背,沒有絲毫感情地安慰道:“不要怕,小姑娘,他怎麼也得在牢裏坐上十年,不會再傷害你了。”

“不,不要!”那娜聽到女警的話,哭得更傷心,“他沒有拐我,是我心甘情願跟他走的,不要讓他坐牢。”

“這小姑娘,怕是給嚇傻了吧。”女警兀自搖搖頭,不再理她。

那娜轉頭看到我,急忙跑過來,悲切地懇求道:“大哥,大馬他沒有拐我,你是知道的,你給做個證行嗎?我求求你了!”

一個勉強證明了自己的清白的人,又能證明誰的清白?犯難的我能做的也隻是說些沒用的安慰話,“妹子,真不是哥不幫你,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也剛從審訊室裏出來,我……”

“大哥,求求你了,大馬是我的丈夫,是我要嫁給她的。”那娜抹著淌滿臉龐的眼淚,要不是兩個女警過來拉開她,她幾乎就要抱住我的腿不讓我走了。

哭天喊地的那娜惹人心憐,我隻能為自己的無能為力長歎一口氣,不忍心再看她悲切的模樣,轉身向旁邊的物品扣押室走去。

正當我要從那個值班的老大爺手裏接過我的手提包時,第三路變數又緊跟著襲來。

“放著別動。”小劉的呼喝從身後傳來,我回過頭,就看見一張陰笑的臉。

小劉昂著下巴走到我身前,“你的東西先放在這兒,韓隊還有點事兒要跟你談談。”

我心裏咯噔一下,就知道這個夜長夢多的地方進來了就不是那麼好出去的。

忐忑地跟在小劉身後,我們來到一間比剛才那間壓抑的審訊室稍微寬敞明亮點的房間,韓副隊長翹著腿,坐在桌子後抽煙,他前麵放了條長凳,不用說,那是留給我的。

見我來了,他偏偏腦袋,示意我坐到凳子上去。

剛坐下,韓副隊長就開門見山地說:“我剛想起來,還有個事兒你沒有解釋清楚。”

我眼前冒出一隻被咬了一口的蘋果。

“你那手機挺貴的吧?哪兒偷的?”韓副隊長得意地問。剛才一不小心,肥螞蚱飛走了,又一個不小心,它居然又飛回來了。

“那是我的。”我的辯駁在他的冷笑前如此蒼白無力。

“你的?是你的手機你記不住解鎖密碼?”

“我之前就說過,我失憶了。”我隻能再一次搬出這個笑話似的理由。

韓副隊長“嘿嘿”一笑,“還當我們是小孩子呢?失憶,你咋不說你丟了魂呢?”

“我申請做醫學鑒定!”我無力地說,這是最後掙紮的機會。

“行,但是再過兩天就是除夕,所有的鑒定機構早都放假回家了,”韓副隊長低頭盯著指甲,若無其事地說,“要做鑒定隻能等到過完年回來,不好意思,這幾天在看守所就辛苦你了。”

他的話抽空了我全身的力氣,我癱在長凳上。

3

命運常常會將絕望和希望捆綁在一塊兒,在我陷入絕望的時候,希望總是出其不意的跑出來昭示命運的神奇。

好吧,能把牛耿的又一次出場跟命運扯到一起,我承認自己是有點小題大作。

癱在長凳上的我忽然聽到房間門口傳來一聲“嘿,老板,你咋又進來了”,直起身向門外看過去,就見牛耿咧著嘴,露著一口黃牙,笑得陽光燦爛。

我全然忘記了二十分鍾之前內心裏對他有多不爽,此時此刻,我又在他身上找到了救星的光環。

坐在我對麵的韓副隊長卻黑了臉。

我指了指門外的牛耿,對他說:“舉報人能證明手機是我的,在機場的時候他看我用手機接過電話。”

眼看大局已定,韓副隊長撇著嘴,往外隨意地招了招手,含糊地說:“行了,行了。”

看出來了,他是在要我趕緊走。我剛要站起身。

“啥?老板你說啥?“牛耿卻邁進房間來,“老板我不記得見你用過手機啊。”

“不,在櫃台前,你撞到我的時候,我不是正在接電話嗎?”我急了,怎麼能在這麼重要的時候掉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