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倆住在這兒?”我詫異地問女孩道。

“是啊,不過也隻是暫住,過兩天我和大馬就要離開石家莊了。”女孩走過我的身邊,去把車廂門關上。

她又踩上座位,從行李架上拿下來一架便攜式酒精爐,往裏頭放入固態酒精,點上火,藍紫色火焰從小爐子裏冒出來。

“可是,我沒見著什麼東西能解鎖手機的。”我扶住眼鏡,往周圍掃了一圈。

“大馬正在給你弄呢,”女孩搬出一個小鐵鍋,架在酒精爐上,打開一支係得緊緊的塑料袋,往鍋裏倒入一團黑漆漆的凝固物,站在我的位置能看到深黃色的油脂附著在那團凝固物表麵。

“你沒吃飯吧,一起吃一點怎麼樣?”女孩手裏拿著筷子,邊擺弄鍋裏的東西邊熱情地招呼我。

“不用了。”我連忙擺擺手,誰知道那是什麼奇怪的食物,我隻想盡快解開我的手機然後早點離開。

女孩沒說什麼,下巴朝車廂尾指了指,大馬從那兒的座位底下翻出一台陳舊的筆記本電腦。

大馬對女孩用我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幾句話,女孩連連點頭,別過臉來對我說:“大馬說,你可以把手機給他了,他馬上給你解鎖。”

我將信將疑地走到車尾,見大馬打開電腦,兩隻大手像是爬鍵盤上的兩隻大蜘蛛,劈劈啪啪地翻騰兩下,電腦連上了一個無線網絡。

“嘿,你們這兒還裝了無線網?”我驚奇地說。

“什麼呀,那是旁邊大通飯店的網絡,我和大馬發現這列車廂裏網絡信號最穩定,不怎麼會掉線。”女孩咬著筷子回答我。

“那你們怎麼知道網絡密碼的?”

“密碼就寫在他們大堂的牆壁上,誰都能看見。”女孩得意地笑著說。

我服氣了,其貌不揚的大馬跟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教會了我什麼叫人不可貌相。

大馬接過我的手機,從他裝滿奇珍異寶的大棉襖裏取出一根數據線,連好手機和電腦,手指又是一陣翻飛。

我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他操作電腦,很快,屏幕上現出一個對話框,大馬的手停了下來,光標指針停在對話框的“是”和“否”上。

他抬起腦袋,衝女孩說了一句什麼。

女孩又點了點頭,對我說:“大馬要我告訴你,你的手機隻有刷機才能解開屏保密碼。”

“那就刷唄。”我理所當然地說。

“可是,一旦刷機,手機裏的所有數據都會清空,你有沒有先做好備份。”

“清空數據?”我一愣,“能不能在保存數據的條件下刷機呢?”

“不行,”女孩回道,“刷機相當於把你的手機恢複到出廠狀態,裏麵什麼都沒有了。”

我愣了半天沒說話,這隻手機裏的數據對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全指望著解開手機,在裏麵能找回跟記憶有關的信息,而且,以我那顆失去記憶的腦袋,所有照片、電話聯係人、短信記錄要是清空可能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大哥,原諒我問句不好聽的啊,”女孩走到我身旁試探地問,“這手機也挺貴的,不會是你偷來的吧?”

我轉眼看了看她,輕歎一口氣,說:“我失憶了。”

“啊?”女孩看我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怎麼就,失憶了呢?”

“我腦子裏長了個血塊,壓迫到大腦皮層記憶區,所以今天中午忽然一下失憶了,我記不起我是做什麼的,記不起我的愛人和孩子,記不起我的家在哪兒,除了知道我叫李成功,我甚至記不起我是誰。”我一口氣說完。

這是我第一次向其他人吐露我失憶的狀況,不知道是為什麼,連曼妮我都不曾告訴她失憶的事兒,卻偏偏會對這兩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說出來。

秘密往往隻留給最親密的人,我們更容易對素不相識的人敞開心扉。

“沒想到你真是傻子,對不起啊,剛才我還揭你的傷疤。”女孩同情地拍拍我的肩。

這話我怎麼聽著有點不對勁?

女孩又問道:“那手機密碼……”

“手機給我吧,不刷了,”我悻然地說,“我拿著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手機也沒多大用,就讓密碼和裏麵存的內容都留著吧,也許有一天我就想起密碼是多少了,謝謝你們。”

女孩回頭對大馬說了一句,大馬關閉對話框,從電腦上拔下的手機,抵還給我。

“謝謝你們,真的很感謝。”我又重複了一句,轉身向車門走出,經過酒精爐的時候我聞到燉牛肉的香氣。

“哎,你別急。”女孩在我身後喊道。

我回過頭問她:“怎麼了?”

女孩從大馬的大棉襖裏翻出一個黑色的方形物,走到我麵前塞在我手裏,“你這單生意我是做定了,這個是一款適合智障人士使用的功能手機,今天給你打個折,就賣八十五塊,裏麵的手機卡存有二十塊錢話費”

“等等,你誤會了,我不是什麼智障人士,我隻是失憶,你懂嗎?失憶。”我急著扯掉女孩強加在我身上的標簽。

“好了,不要客氣,如果你嫌貴我再給你少點。”女孩大氣地說。

“不是,我真的……”我支吾著不知該如何解釋。

心裏泛起委屈與孤獨的苦水。好不容易願意把內心話說出來,卻收獲了莫名其妙的同情,這種被女孩小心遮掩的同情並不是我想要的,在我看來這更像是施舍。

女孩在我麵前,手裏的新手機舉得高高的,還在我麵前晃兩下,看樣子我不買下她就會送給我。

“好,我買,我買還不行嗎?”我從手提包裏拿出錢包,扯了張一百元遞給她,“不用找了。”

女孩還想再說點什麼,我支起手止住她的話頭,“求你別說了,讓我下車,好嗎?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很感激。”

“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頓飯吧。”女孩還是用同情的口吻說,我聽著隻覺得特別虛偽。

“不用了,你們的晚飯我這個傻子吃不起。”我收起兩個手機,走到車廂門口。

剛要開門,一陣強光透過車門上的玻璃刺進我的眼睛。

一句“誰?怎麼回事?”都沒等我問出口,車門就被外麵的人狠力推開,往裏開的門扇正好砸中我的腦門,我眼前一黑,躺在地上。

進入昏迷的黑暗之前,我隱約看到一群身穿警服的人湧進車廂,大喊著“警察,別動”,酒精燈被他們踢翻了,剛剛煮熱的牛肉湯四處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