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神來了(3 / 3)

常麗芳懶洋洋睜開眼,麵帶嘲諷,道:“當然算!不過,一來我不相信你的話,你要是連人家住哪都不曉得,你怎麼借錢給人家?還說是一起長大?二來,鬧出人命來可不是好玩的,再講了,既然你都有本事尋到這裏,又哪能尋不到他家?”

“好吧——我講實話,我是你同學李美鵑的老公——甄伍……”

“啊?!”

沒想到,經曆過大風大浪,且有一定“職業操守”的常麗芳,天不怕地不怕,偏當場嚇昏在“死而複生”的甄伍腳下。

那天,甄伍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常麗芳弄醒過來。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裏,除了美鵑生病的事,甄伍將來龍去脈跟她交代了個清清楚楚。常麗芳最終給了他地址,不僅如此,還從保險櫃裏取出2萬元現鈔遞到他手中,說是江湖救急,趁機借口買下了他手中的鋼珠槍。

“好了,我不必曉得你挨下來要做啥,那個老家夥很有規律,每個禮拜四都要打電話過來叫服務,每趟都是送到這個地址,其他辰光就不曉得了——你可以放心,今天你跟我講的話,不會有第三個人曉得,但是——你以後也不要再來尋我了。”

甄伍心想,沒槍更好,更能體現手段的技術含量。近來他經常會想起那隻冷氣機裏的死老鼠,每回都令他興奮異常,心底又生出一個自認為絕妙的新計劃來。

與常麗芳見麵那天是禮拜一,昨天他去老家夥的別墅附近轉了轉,見有個女傭模樣的人進進出出在打掃衛生,便無功而返,而今天是禮拜三,甄伍打算再去一趟。

甄伍趕到那所別墅時已經過了正午。炎炎酷暑,烈日當頭。他還真有耐心,在門外整整觀察了一個鍾頭。從遠處用小石子彈玻璃窗,用10塊錢差連話都講不成句的小孩去撳門鈴……幾番折騰,確信裏麵沒人後從後院翻牆而入。甄伍敢直闖進來的另外一條理由,是車庫的門開著,而裏麵沒有車。

這所別墅有一個十分寬敞的客廳,挑空,尖頂,約摸兩層半那麼高,歐式裝修,古樸典雅,家具也是成套的淺色調地中海風格,連太妃椅的鑲金花邊都與門楣窗框上一絲不苟地呼應。甄伍曾料想老東西是個懂得享受之人,卻不曾想講究到了骨髓裏。

很明顯,趙寬佑是個“老克勒”,換言之就是舊上海的小資,年輕時被稱為“小開”,老了自然就被稱為“老克勒”,算得上追求悠閑雅致,懂得享受生活的上流紳士。這種人通常是滿口洋涇浜英語,穿著老派、講究,不管鬥轉星移世事變遷,骨子裏總頑固地殘留著精神與物質上的雙重優越感,平生酷愛這種花園洋房,迷戀有老唱片、爵士樂、咖啡和紅酒的舞會、派對及一切物以類聚的社交,喜歡於實際與想象中狂熱消費西方文化,他們的社交圈子本就不算大,如今卻又被高速發展的社會擠壓得更加狹小。那些所謂的“舊上海殖民文化最後的貴族”,或者“沒落階級的遺風”,實際上講的就是這類人。

(注:洋涇浜——滬語,字麵意為“外國的鄉下”,通常用以形容不正宗、不地道的口音。)

可以想象趙寬佑這種人,一輩子留守上海,一定不甘於為現代化都市增添一個悲傷失落的音符,卻也至多以固執來捍衛虛弱不堪的優越感,即使那種優越感已不被主流價值所認同,甚而日趨邊緣化。類同於契訶夫筆下的《套中人》——他顯然要比其他人都更需要那樣一個“套”。

甄伍直接進了臥室。令他倍感意外的是,趙寬佑竟還是個基督徒。床頭櫃上工整擺放著厚厚一本《聖經》,上麵壓有一枚銀製十字架。甄伍沒去碰《聖經》,打開床頭櫃的抽屜來看,裏麵是厚厚一疊鈔票,比《聖經》還要厚。

甄伍猜想趙寬佑是不大可能喜歡信用卡的,這種人手握現炒會比較有感覺。果然,在那抽屜裏連張儲蓄卡也沒看到。這就對了,老東西經商那麼多年,連一分錢都沒從銀行裏貸出來過,趙鳴倒還在袁靜的幫忙下貸到過一筆小額。難怪他的企業越做越糟糕了,雖然他也算精通些現代企業管理。

甄伍也沒去碰那些錢,而是進了臥室裏的衛生間。一切都在他的料想之中,大理石砌成的洗手台上方,鏡子邊緣的瓷壁磚上有一組電源插座,電吹風機還插在上麵沒有拔掉。甄伍拉開淋浴間的玻璃門,先試了一下淋浴,然後關掉,從口袋裏取出一把螺絲刀,將插座的一邊螺絲鬆了鬆,閃出一條縫隙,最後又從口袋裏取出一小盒膩子凝膠劑樣的東西,用螺絲刀蘸著,從蓮蓬頭邊緣溢水的位置,越過玻璃門頂,斜向下,再沿著鏡子的上沿及邊框,直劃到插座的閃縫處。

這便是甄伍的“巧妙計劃”了,他正是要製造一起意外觸電事故,靈感來自於那隻冷氣機裏的老鼠,手法卻嚴重抄襲了《死神來了》。

就在甄伍完美地做完最後一個勝利的動作——尿尿時,卻驚聞臥室外有講話聲。蒼天,甄伍想,我就是那悲劇中的眼淚,惡搞劇中的鼻涕,所有精華集於我一身,揮之不去。

首先開腔的是個女人,那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竟然是美鵑!

“趙先生,看你獨來獨往的,沒有子女麼?”

“倒是有,隻不過,我叫他‘小赤佬’,他呢,更嗲了,叫我‘前輩’,嗬嗬——我倒也糊塗跟這隻赤佬算不算父子關係了。”

趙寬佑無意中風趣了一回。美鵑掩麵而笑,她拭了把額頭的汗,心想,定是上輩子結了怨,這輩子討債來了。

“趙先生,我想先衝個涼,可以麼?熱死了。”

洗手間裏的甄伍象隻受了驚的小鹿,先在原地愣了兩秒鍾,緊接著象隻無頭蒼蠅似的四下裏尋找藏身之處。好在一跨出洗手間的門便是一張大床,他縱深一個魚躍,鑽進了床底。可突然又意識到不對勁,這會可不是躲藏的時候,專為趙寬佑設計的“意外觸電事故”極有可能發生在美鵑身上。

此刻,趙寬佑還在客廳裏。美鵑見洗手間的燈是亮著的,好生奇怪,喃喃自語了一句“真是老糊塗了”便要進去。好在甄伍急中生智,從口袋裏取出螺絲刀,等美鵑前腳走進衛生間,他一個懶驢打滾從床底又爬了出來,用螺絲刀用力捅進床頭櫃一側插座的插孔裏,然後拚了命在裏麵胡攪了一通,伴隨著一陣火花和焦糊味,洗手間的燈滅了。

甄伍確信起碼臥室這一路的保險絲肯定因短路而融斷了。他不等洗手間裏的美鵑有任何反應,拉開臥室的窗翻窗而逃。

甄伍其實並沒有逃出去,還在院內,在最終確認美鵑脫離危險之前他是不可能離開的,哪怕要冒著暴露的風險。他就躲在窗外的一棵樹後,聽到趙寬佑的聲音進了臥室,他便貓腰穿過窗下,一路小跑來到了車庫邊上,將手中的螺絲刀猛擲向車庫裏那輛剛剛停穩的黑色轎車,隻聽“啪”的一聲,那車的前擋風玻璃碎了,甄伍趕緊又跑回了樹後,豎起耳朵來聽。

不一會,趙寬佑出來了……又一會,聽他用洋涇浜英語在院子裏罵“Shit”……幾分鍾後,美鵑一臉驚恐地從屋裏出來,向大門走去,行色匆匆地與趙寬佑道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