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實生活之旅的中途,我們被一縷綿長的愁緒包圍,在揮霍的青春的咖啡館裏,愁緒從那麼多戲謔的和傷感的話語中流露出來。

——居伊·波德

我稱三年為一個輪回的周期。它足以摧毀所有生活的秩序和你的記憶。漫長而疲憊的三年,痛苦不堪的三年,小心翼翼的三年,沉默的三年,靜止的三年,以及消失的三年。

再見上海。

梔紫——吉青子

第十三屆新概念作文大賽的時候梔紫還叫做梔紫,第十五屆的時候梔紫變成了吉青子。我說,這是真名嗎?吉青子說,當然是真名。我說,那我可以用在我的小說裏給人物取名字嗎?吉青子說,當然可以。

但我之後一直誤把吉青子叫成青吉子,難以改口。所以,還是叫梔紫吧,總歸是同一個人,名字不過是虛擬的符號,它比生活更會欺騙你,比臉麵更像一副麵具。

五號那天中午去機場,是梔紫一路送的我。天下小雨,同小隆在海友門口分開,同葉仁傑在地鐵口分開。我說,為什麼來的時候豔陽高照,走的時候卻偏偏要下著累贅的雨,它難道以為這雨能把我們所有人留住嗎?隻是讓我們走得更匆忙,更狼狽不堪罷了。

在淞虹路下地鐵的時候,因為一個大叔卡在門口不肯走,我生拉硬拽著行李下車,把手腕給扭傷了。這疼痛一直從上海持續到南寧。梔紫幫我背包,我拉行李箱,在候機大廳兩個人快速地走,快速地分開,快速地同上海告別。

梔紫是在我在上海見到的最後一個朋友,在之後整個漫長的回途中我被席卷在對密密麻麻陌生人的提防之中,惶恐地從一個城市飛往另一個城市,從一大群剛剛熟識的人之中掙脫出來,抵達另一個自己曾經熟稔而現今卻已開始陌生的地域。

這幾日顛倒的瘋狂的躁鬱的憂愁的日子被我打包裝進行李箱帶了回來。很慶幸我將它們一股腦兒裝進洗衣機裏用清水和滾輪攪得皺巴巴,陽光將這些記憶曬幹懸掛在窗口之外,黃酒和三得利的味道,煙熏和黑夜的塵屑,都洗得一幹二淨。忘記是最好的美德,苦悶一下子就可丟空。

胡小隆

你跟我說你記性不好,我一年多前向你吐露的秘密你都記不大清楚,那些我難以啟齒的、卻揮之不去的過往。可你欺騙了我。

臨走的前一天夜晚,你扛著你的美能達相機,拉著我同葉仁傑兩人在萬航渡路和北京西路的十字路口中間拍照。你站在車流之間的空地,支起腳架,葉仁傑穿著咖啡色的大衣,風中吹拂著這個城市淹沒人心的塵隙。我說我不喜歡拍照,不喜歡把自己留在別人的影像之中。上海夜裏十二點鍾的馬路並不空曠,行走的車輛和路人將夜晚裝點得迷離。世界迷離,眼界迷離。

2011年年末我同你認識的時候,我在廈門你在上海。第十四屆的複賽名單一出來,論壇、微博、貼吧和群裏就沸騰聲一片。我在群裏看到你說話,你的名字讓我忽覺熟悉,就翻出你的人人網並且看到了你相冊裏的那些畫,那些色彩濃稠卻又情感泛濫的畫。我截出幾張我喜歡的用企鵝發給你,你說,這些畫你都已經沒有了,問我是在哪裏找到的。我故意不答。飽含了記憶的畫大概像洶濤駭浪一般湧向了你,輕易地讓人不堪一擊。

就這樣從自揭傷疤開始認識。無論那些是美化的謊言或者扭曲的真實,都顯出如此坦蕩蕩的自己。

隨後的一年我斷斷續續地同你聯係。淩晨一兩點的電話,早上八九點的短信,一天無數次的對聊,或者一兩個月的沒有音信。那段時間我的感情是亂糟糟的,酗酒抽煙,同朋友相隔離。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走在午夜的街道上同你講長途漫遊電話是我的常態。那時還是冬天,你在北京,在上海,在安徽,在擁擠的火車站睡著,在便利店,在別人家的沙發,在不知道哪個城市的哪個角落,而我在固定不變的南方邊陲小鎮,在那條老得發黃的舊街道,我看不到色彩分明的四季,看不到雪,看不到你。

我忽然覺得這些零碎的生活其實都是在自證我同你說過的,這世上我隻愛自己。我猜想恐怕你也是這樣,隻是當你把這份愛轉移給別人的時候,你一定是渾身傷痕累累。

三號那天清晨天天同你分手。你問我我夾在中間是不是很難做。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仍處在前一夜的大醉酩酊之中,頭疼欲裂,渾身乏勁。我淩晨四五點的時候被葉仁傑從包廂拖回海友,一路吐一路走,錯過了陳冬冬用空酒瓶砸自己的頭,錯過了喬木叫囂著砸自己手臂,錯過了KTV裏那亂糟糟的場景。

新概念不該是這樣的。這是我這些天聽到過的最多的話。其實這一年一次的聚會不過是苦悶的人到上海這地方借著點酒興發泄自己的情緒罷了,不過是生活得抑鬱不得誌的人向故友吐訴、同新人相識罷了。遣悲懷。寫東西的人總是敏感到將自己和世界、和他人對立起來,包括一小點細微之事皆可釀成浩大的情緒。這並非大惡,隻是太在意。

五號走的那天我送給你那隻黃色的在靈隱寺買來的蓮花布袋。王家衛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我猜想你一定覬覦了很久便慷慨在臨行前送你。總希望你在上海安好,關於感情的事我確實不知該如何提及,總之過去便讓它過去了。

張天天

新概念裏我很少佩服人的,你算是一個。那天我同葉仁傑在地鐵裏說我覺得張天天這人很不錯,很會做人。兩年前我就看過你的那篇《永隔一江水》,印象很深。沒想到十三、十四屆都錯過了認識你的機會,十五屆總算一睹尊容了。你給我的印象是半卷中分的頭發,一身黑灰色的衣服,一條濃烈的酒紅色圍巾,幹淨利索,已經不是十三屆視頻裏的那個高中生模樣。

那個視頻裏我印象最深刻的人是鍾。因為當時我到上海的第一天晚上,莫小七帶我們一群人去吃飯,鍾來了,她同小七熱烈地擁抱,講了很多話,關於北京的,關於生活的。視頻裏的她手指夾著一支煙,撩著頭發說話。那時她還沒從北影畢業,也沒有去法國讀社會學,可早已不再寫小說。我知道很多從新概念出來的人都是這樣。

你抽煙抽得很凶,走到哪裏都能看到你手裏夾著一支煙。撲朔迷離隔著霧看人會讓我覺得更真實。

知道你拿了魯迅青少年文學獎萬元獎金,便時不時調侃一番,同大家介紹你是“萬元戶”。可惜臨走的那天沒能見到你,也沒能好好擁抱一番。擁抱這個動作我是在新概念學會的,這個動作已經成為了十五屆的招牌,每一個人都要緊緊相擁,很溫暖也很舒坦。

你總說我在廈門你在福州,可我都不舍得過去找你玩,我說我實在是忙,的確不假,林為攀到廈門工作那麼久,我們倆就隔著十幾站公交的距離都一直沒見上麵。大家在上戲旁邊那家湘菜館吃吃喝喝,聊聊生活,一年就見那麼一次麵,一起吃那麼一頓飯。生活真是場拉鋸戰,漫長得讓人厭倦而心煩。恐怕感情也是這樣。

喬木——劉文嬌

十三屆認識你的時候,你穿著那件喬丹的運動外套,紅色的指甲。十四屆的時候你還是穿那件喬丹外套,可是紅指甲沒了。十五屆的時候我看到你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沒繼續穿那件外套?你說,壞掉了。

好在記憶雖淺卻還不至於那麼快壞掉,它的保質期總歸比鳳梨罐頭長些,比速食的愛情久遠。這幾年你喝酒抽煙越發地凶了。十四屆的時候我一下飛機就聽黃可說你酒精中毒被送去了醫院,十五屆好在沒什麼大事,十六屆你繼續帶新人,不要總是一副酒醉迷離的模樣。

2012年夏天你同我說一路逃票從青海到了西藏,客棧老板人很好還送了你一瓶酒。你說你不繼續念書了,我想也好,你的性子太野,什麼都束不住你。可最後你還是又重新回到了學校。2012年的下半年你又開始到處跑,你到福州找天天,叫我過去一起玩,可惜我忙著考試,無法抽身。你忙著藝考,我忙著期末考。你在偌大的世界走走停停,我在窄小的校道兜兜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