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蒼茫。
漫天的飛雪宛如無數的蘆花,遮住了行人的視線。
鄴城郊外,此時隻見一片蒼茫的素白。
城門口的士卒們在漫天的雪花裏搓著手,城門緊閉,路上幾乎不見行人。
然而就是在這一片死寂一般的素白裏,遠遠的卻隻見一行車馬嶙峋而來,遠遠見了那車上叮當作響的配飾,守城門的小隊長老張就伸手放了行,開了城門任那一襲車馬揚長而去。
在小卒們好奇的眼裏,老張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那遠遠離去的馬車,歎道:“那是北城易家的馬車……”
北城易家……這四個字,讓小卒們頓時麵麵相覷。
這四個字,代表著的,是那個用鐵血和殺戮,讓這個家族從灰燼,貧困,窮苦,和他們一樣的芸芸眾生,低賤如草芥的平民裏變得與眾不同,如今可以和世族比肩的男人,而現如今這四個字的背後,也代表著它美麗,殘忍,無情的女主人。
那個傳說中……背負著弑夫罪名,辣手無情的女人。
這天地之間,此時仿佛隻見這一襲馬車的印痕,而這痕跡也漸漸的被雪覆蓋,到最後,什麼也沒有留下。
馬車終於在郊外的一處墳壟處停了下來。
這是一座沒有姓名的荒墳。
荒墳旁邊的大湖,此時也已經結上了厚厚的冰霜,春日裏草長鶯飛的盛景全然不見,隻有凍的結結實實的蘆葦,用枯敗的枝葉根莖,在凜冽的北風中,搖曳著歡迎這難得到來的訪客。
八駕並行的馬車裏一股暖氣豁然冒出,車門一掀,最先映入眼簾出的是一隻美麗到不可思議的手。
十指纖纖,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膚都是那樣的柔嫩細膩,雪白的就像是最軟的雲。指尖上的小窩軟軟的可愛,連指甲蓋都是最討人喜歡的粉紅色,隻是看一看這樣一雙手,就能讓人想得到,這雙手的主人平日會是過著怎樣奢靡的生活,另外一方麵,卻也讓人對它主人的容貌,不由自主的浮想聯翩。
下一秒,這雙手的主人也出現在了車門口。
不出意外的,這的確是一個和這雙柔荑相襯到了極點的美人。
她的眉如遠山,修長而鴉黑色的眉毛根本無需任何的修飾,下麵是一雙顯得高潔清華,綻然若神的眼睛,此時縱然眼眸沒有半分波動,卻依舊顯得眸如秋水,容若洛神。
這張光看輪廓,本應該是極為清美的臉龐,此時看上去卻全無一點生氣,就連嘴唇都是帶著冷冷的白色,上挑的鳳眼裏隻飽含著一種冷凝的味道,卻沒有絲毫的嫵媚。
此女縱然容貌無雙,可那般渾身縞素,看上去卻比豔鬼還要蒼白。這種容顏,美則美矣,隻是叫人望而怯步,絲毫不敢有所靠近。
素手緊了緊身上曳地的鶴氅,她掃了一眼遠處的荒墳,輕聲細語,聲音仿佛是叮咚的冰雪相擊:“你們就在這裏停下吧,我一個人過去就好了。”
護衛們點了點頭。
她望了一眼馬車,邁步就走。
這已經是十年以來的慣例了。
女子的臉龐一日更加比一日蒼白,笑容亦不複從前---那原本燦爛陽光的笑容從十年以前就不見了,餘下的隻有一臉的冰冷和淡然,而她做事的風格,亦確如她此刻的表情一樣不近人情---就連曾經身邊關係最近的侍女,也或嫁或賣,打發的一個不剩。女人還記得,去年的時候,春風還在她身邊擔憂的勸著她,要多多保重身體,最後還不顧她的拒絕,硬是往她懷裏塞了一個暖爐,而今年,這滿身的冰雪,卻再不會卻再不會有半點會令其消融的溫暖。
女子一個人在沒過膝蓋的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的緩緩向前而行。
她的鶴氅拖到了地上,下擺早已沾滿了泥濘的雪水。這種滴水成冰的天氣,以這女子的身份地位,她本可以找無數人幫她鏟平這裏的道路再來,可也不知她是為了什麼,卻這樣狼狽的不堪的走著。
沒有人知道她心裏在什麼。
這幾十步的距離,漫長的如同過了一整個冬天。
踉蹌走到了這座荒墳前,女子靜靜的,一動不動的站在了那裏。
她也不說話,就這麼死死的,狠狠的盯著那座墳墓,一滴眼淚還未落下,就已經在眼角聚成了冰霜。
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旁邊忽然傳來了一道女子的聲音,尖利而刻薄,讓她渾身一震:“我說明珠小姐,你既親手殺了他,又何苦白白憑吊?那人在的時候你不珍惜,如今如此惺惺作態,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