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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來了文物局的幾個人。

他們上了山,又叫人挖出些碎陶片,又把那土層斷麵錄了像,每一層土都取了樣,當天就回城裏去了。

又過了十多天,考古隊終於來了。

他們直接就在山上當年的湖盆裏紮下營盤。紮營那一天,機村全村人都出動了,幫考古隊把帳篷、測量工具、發電機、燈、行軍床、睡袋、鍋碗瓢盆、書、工作服、煤氣灶和炸彈一樣的大肚子煤氣罐搬上山。他們還搬了好些空箱子上去。這些木箱大小不一,四角上包著鋥亮的鐵皮。有人在路上休息時打開箱子,裏麵隻有一塊塊的泡沫板跟軟和的海綿。看來這些箱子是要裝寶貝回去的。

“是文物,不是寶貝。”

“就是寶貝。”

“寶貝不一定是文物,文物也不一定是寶貝。”

村裏還為考古隊殺了兩頭羊。

第二天,他們就開工了。他們有一種小小的鑽探機器。這機器用一個小管子打洞。打深了,把那管子拔出來,從裏麵敲出一筒筒的土。那些土樣搬在草地上,一節一節,呈現出不同的顏色與質地。十幾個洞裏鑽出來的土樣擺放得整整齊齊,然後,他們拿著放大鏡,坐在可折疊的帆布椅子上,圍著那些土樣開了一個會。很快,就把需要發掘的範圍圈定出來。考古隊長對機村人說:“我們需要十幾個人手。”

豈止是十幾個人手,機村人都出動了。

“我們付不出這麼多人的工錢。”考古隊長說,“這種工程量,我們最多隻能付二十個人的工錢,三十塊錢一天。”

機村人爽快答應,不管多少人幹,考古隊隻需要付那麼多工錢。“這些錢交給我們的酒吧老板,晚上大家有啤酒喝就可以了。”

那些日子,機村人真的是幹得熱火朝天。自從人民公社解散以來,有二十年了,機村再也沒有出現過這種全村人在一起集體勞動的場麵了。特別是年輕人,真是幹得熱火朝天。索波看了這場麵,想起當年集體墾荒的場景,也有些激動,說:“大家的勁使在一起,這才是一個村子嘛。”

大家都有與他同樣的感覺。

他又說:“當年常常是這樣的啊!”

馬上就有人反駁:“那不一樣!還不是餓著肚子讓你敲著鍾催到地裏去的。”

索波笑笑,自己說:“也不用晚上開會提高覺悟了。”

這個季節,地已經開始上凍了。挖開最初的表麵時,那些草根與樹根交織的土塊,翻起來,已經有了凝結的霜花。太陽升起來,曬化了那些霜花,肥沃的森林黑土那種特別的氣息就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了。表土挖開後,考古隊叫停,讓大家換了工具,鏟幹淨浮土,錄了像,再挖下一層。“不是一下子挖個洞,是這麼樣子,一層一層地把土揭開。”

機村人自嘲:“挖了一輩子土,還要叫人教怎麼使喚鋤頭了!”

每一天,都是考古隊叫挖就挖,叫停就停,叫小心就小心。每一層土都規整地堆放在不同的地方,堆好的土還噴些水,用帆布仔細蓋上。後來很多年,機村人都會談論那場雪。那些土一層層揭開,形成了個幾畝大,兩米多深半圓的坑。考古隊的人麵容嚴肅起來。他們一嚴肅莊重,天空的顏色也變了。然後,那些白色的雲變灰變黑,然後,慢慢從頭頂壓將下來。平時總是盤旋著升上高空的鷹也飛起來了,低飛一陣,就收起巨大的翅膀,停在了高大的杉樹頂上。

揭開最後一片土層的時候來到了。

機村的人們都從坑裏退出來,環立在四周。看考古隊員們下到坑底,戴上手套,拿手中的小鏟輕輕地刮起一點土,用一把刷子掃開。又掘開,又掃去。看他們鄭重其事的樣子,圍觀的村人卻看不出什麼門道。風聲漸漸緊起來,搖動著正在重新成林的樹,發出波浪相逐般的喧嘩。那天,機村的人們感到了時間。有人說那時間太短,就像是一眨眼之間。更多人的感受是等待得太久太久,好像受了若幹世的熬煎。其間,一筐一筐的浮土被運到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