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歡叫一聲:“外公。”
那個銅鑄般閃閃發光的臉上露出一絲迷茫的笑意。
女博士說:“老人家。”
這時,那張臉上的表情已經收回去,又像銅像般紋絲不動了。
“怎麼,你外公他聽不見了?”
“他聽得見!”小姑娘又壓低了聲音說,“我媽媽說,他得了失憶症,每天都會忘掉一些過去的事情。”
女博士說:“我來晚了。”
老人卻突然說話了,聲音中氣十足:“不晚,你們趕上了我家的晚飯。”
“吃飯前我還想請教你幾個問題,老人家。”
“謔,問題?”老人好像提起了興致,但隨即他就搖頭,“可是,我忘了。”
“我隻問兩個。”
“問吧。”
女博士的問題很大,一個是機村最近的複仇事件,一個舊社會的人又不懂環保,卻又能保護森林。
老人的興趣卻已經轉移了,他的耳朵輕輕顫動,喃喃地說:“聽,要起風了。”這時還沒有一絲風,但隻過了一小會兒,山坡上的樹枝就慢慢晃動起來,閃爍在片片樹葉上的陽光也隨之動蕩起來。
倒是小姑娘突然問女博士:“姐姐,要是拉加叔叔真娶了我媽媽,那我是不是比現在更漂亮?”
“奇怪的問題。”
“不奇怪,拉加叔叔就是比我爸爸漂亮。”
“你爸爸更有學問。”
“這我知道,所以我媽才要了現在的爸爸,但我隻是說漂亮。”
“你想沒想過,那樣生下的人,就不是你了!”
“怎麼不是我,肯定是我!”
晚上,女博士做完老五的訪談,酒吧客人漸漸散去,月明星稀之時,她再次把拉加澤裏帶到了床上。這次,她恢複女博士的姿態晚了一些。風狂雨驟之後,她沒有馬上穿衣起床。她對拉加澤裏說:“打開窗戶吧,這麼好的月光。”
窗戶打開,月光不但瀉進了屋子裏,甚至還隱隱綽綽地照亮了小半張床。女博士講了白天小姑娘的問題,說:“假設我也結了婚,生了孩子,她也來這個地方,說不定也會問這樣的問題。”
“為什麼?”
“跟你的初戀情人一樣,孩子的父親肯定比你有文化有地位,卻沒有你強壯漂亮。”
“那你該跟我生孩子,再另外給他找一個爸爸。”
“我知道你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
“生氣了也不肯承認,你的自尊心太強了。”
“你還是看不起機村人,看不起農民。”
博士跳下床,動作利索地穿好了衣裳:“機村的姑娘要是這樣跑到你床上來,全村人都會罵她下賤,我不怕這個,你也可以看不起我啊,也許你心裏就是這麼想的。”博士走到門口,又返身回來,俯下身在他臉上親親,笑了,“我都要笑我自己,怎麼會生氣,有什麼氣好生呢?你說是不是,好了,乖乖睡吧,晚安。”
拉加澤裏知道,這其實是為他這樣的露水男人不值得生氣的意思。他想說句什麼,人家已經關上門出去了。
博士在床上還告訴他,小姑娘膽大到竟敢問過自己的母親同樣的問題,要是拉加澤裏是她的父親,自己是不是更漂亮一些。博士還告訴他,那當母親的總是假裝沒有聽見。拉加澤裏想,除此之外,難道她還能給未曾實現的生活以一個確切的答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