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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吃飯時,有車的司機們就自己上門來了。先是刀子臉上門來的。他也提出可以代理所有的運輸事務,拉加澤裏卻懶懶地說:“反正有你的活路,都是鄉裏鄉親的,我們也不該把別人的財路都算計完了。”

更秋兄弟當然也找上門來,照例是老二開口,而且,一開口就有點興師問罪的味道,問為什麼不給他們活幹:“你那幾車料,我們家一趟就拉了,還找那麼多人幹什麼?”

拉加澤裏滿臉堆笑:“小生意,幫朋友一點忙,人家不想張揚,我就是跑跑腿罷了。沒有大單,怎麼敢跟你們開口?”說得幾兄弟臉上立即就鬆動了。他們並不特別在乎這樣的生意,他們在乎的是有人不把他們放在眼裏。拉加澤裏話鋒一轉:“再說,那件案子的風頭不是還沒過去嗎?以後,我真能有什麼生意了,還能不請你們幫忙?”

就這樣把他們堵回去了。

老三脾氣最暴,還要追問一句:“他媽是哪路神仙,把這麼好的差事交給你辦?”

拉加澤裏豎起手指舉到唇邊:“既然是神仙,名字還是不說為好。”

幾兄弟動手拉他去喝酒,他有些真切也有些誇張地叫道:“哎喲,我的腰!”提起這個茬,這幾個家夥臉上浮起了慚愧的顏色。拉加澤裏這才扶著腰慢慢站起來,跟他們去了。哥哥跟著跑到院門口,叮囑不要喝得太多了。

那天,他喝多了。但是,喝多一些又有什麼關係呢?要做的事情雖然剛剛開始,但已經非常非常容易了。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日思夜想的事情會變得這麼容易。就在十來天前,這幾兄弟在他麵前是多麼趾高氣揚,現在他們表麵上還放不下機村首富的架子,在裏麵,那骨頭已經軟下去。他們想知道自己那些木材指標的神秘來路。拉加澤裏以酒遮臉一言不發。他們更關心執勤點上那個專案組的動向,但拉加澤裏沒有告訴他們專案組已經撤離的消息。回到家裏的時候,他真的是醉了。他對哥哥說,可以準備蓋新房子的事了。他說:“備料啊,請匠人啊,是你的事,錢,是我的事。”

哥哥說:“也不是一定要蓋新房子,這房子還可以住。我以前說人家都蓋新房子,是想讓你也做點事情。你不像我,是有本事有心氣的,不能補輪胎補一輩子。”

然後,鐵手來了,說幾車料都已經備好。他留了鐵手在家裏吃飯。他還用李老板對他說話那種口吻對鐵手說:“吃肉,吃飯,但我不請你喝酒。喝酒誤事,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更不能喝酒。跟我一起等司機們來。”

鐵手笑了:“鋼牙你已經醉了。”

這一說,全家人都笑了。連平常影子一樣存在著的母親也不明所以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張開沒牙的嘴,笑了。

這笑聲使拉加澤裏心裏充滿了溫暖。他說:“鐵手,我不常在村裏,哥哥蓋房子時你要幫忙啊。”

天黑不久,刀子臉和其他司機們前後腳來了。拉加澤裏寫了一張條子給刀子臉,說:“五輛車一起過關。”他又轉臉對其他人說:“過了關,就各走各的吧。上次,刀子臉一車給我一萬,我上下打點,也不容易,大家就照此辦理吧。”

於是,五萬塊錢很輕鬆地就落進了他的口袋。

這個價錢不是太公道,但想到可以毫無風險通過關口,最終還是有錢可賺,大家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送走這些人,哥哥小心地問:“生意就成了?”

“成了。”

“你的木頭生意跟更秋兄弟不一樣?”

“他們那錢賺得擔驚受怕,怕被警察抓住,掙到手的錢又飛了,怕一不小心就玩到監獄裏去了。”

這話倒是真的,更秋幾兄弟,還有機村的好些人,都曾被警察抓去,但一般在拘留所關上幾天就回來了。隻有更秋家老四,因濫砍亂伐罪,判了兩年,也不用坐牢,監外執行。這是老百姓發財必然要付出的代價。倒是采伐和運輸木材的過程充滿了更大的風險。在這個小小的村莊裏,有人砍樹時,被木頭撞碎了肩膀,殘了;一個司機在半夜連人帶車翻進深深的峽穀,車和人都沒有再回到村子裏來。拉加澤裏去省城回來,特意讓刀子臉停車看了看那個地方。在峽穀深處,荒草中還依稀可見卡車藍色的碎片,而在路邊,機村人為亡人豎立的招魂幡已經褪盡了顏色,被風撕扯得絲絲縷縷。刀子臉往峽穀裏灑了一瓶酒,拉加澤裏點燃兩支煙,香火一樣插在路邊鬆軟的浮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