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雪巴土司又來了。
他看到封閉的堡壘變成了一個開放的宏偉建築,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這回,他再不說是我舅舅了。雖然,我這裏連道大門都沒有了,他還是在原來大門所在的地方滾鞍下馬。我說滾,可沒有半點糟踏他的意思。拉雪巴土司實在太肥胖了,胖到下馬時,都抬不起腿來。要想姿式優美地上馬下馬,把腿抬到足夠高度是首要條件。肥胖使曾經的馬上英雄失去了矯健。拉雪巴土司歪著身子,等屁股離開馬鞍,利用重力,落在了馬前奴才們的懷裏。
他吃力地向我走來,還隔著很遠,我就聽到他大口喘氣,呼哧,呼哧,呼哧。他肯定傷風了,嘶啞著嗓子說:“麥其家最最聰明和有善心的少爺呀,你的拉雪巴侄兒看你來了。”
“我對他們說,拉雪巴會給我們帶來好禮物。”
“是的,是的,我帶來了。”
他的抖索的雙手從懷裏掏出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塞到我手上。我叫管家一樣樣打開來看,卻是一迭厚厚的,很有些年頭的紙片,幾顆銅印。他的百姓背棄了他,拉雪巴土司隻好把那些投靠了我的寨子的合法文書與大印送來,表示他承認既成事實。這些東西都是過去某個朝代的皇帝頒發的。有了這些東西,我就真正擁有那些地方了。
一句話湧到嘴邊,但我沒有說。反正有人會說。果然,管家開口了,說:“我們少爺說過,誰得到麥子都要付出十倍的代價。你不聽,現在,可不止付出了十倍代價。”
拉雪巴土司連連稱是,問:“現在,我們可以得到麥子了嗎?”他說牲口背上都馱著銀子。
我說:“要不了那麼多銀子,我賣給你麥子,隻要平常年景的價錢。”
他本以為我會拒絕,但我沒有拒絕他。這個絕望的人差點就流出了淚水,帶著哭腔說:“天哪,麥其家可是把你們的拉雪巴侄兒害苦了。”
“人都是需要教訓的。”
依照勝者的邏輯來說,麥其家付出了更大的代價。
可不是嗎,要是他們不跟著我們種植鴉片,還需要費這麼多事嗎?想起這些,我的氣真正上來了,說:“我們的麥子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價錢,是平常價錢的三倍,對你們也是一樣。”
“可是,你剛才還說隻要……”
但他看著我冷冰冰的眼色再不敢說下去了,而是換上了一張可憐巴巴的笑臉,說:“我不說了,麥其伯父一會兒再改主意我就吃不消了。”
管家說:“知道是這樣,就到客房裏去吧,已經備下酒肉了。”
第二天早上,拉雪巴土司帶來的牲口背上都馱上了麥子,而我並沒有真要他付三倍的價錢。分手時,他對我說:“你叫我的人有飯吃了,也叫他們不要再挨打了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便在他馬屁股上抽了一鞭。馬就馱著他跑開了。我在背後對他喊,麥子沒有了再來買,麥其家在邊境上修的不是堡壘,而是專門做生意的市場。是的,到現在,我可以說了,這裏不是堡壘,而是市場。在小河兩邊有著大片的空地,正好做生意人擺攤和搭帳篷的地方。
管家說:“女土司那邊,也該有所表示了。”
我叫他給女土司寫信,說說這個意思。
女土司沒有立即回信。因為她的人有麥麵吃,又對拉雪巴土司打了勝仗。回信終於來了,信中說,她還沒有為女兒備好嫁妝,因為,她得像男人一樣帶兵打仗。她甚至在信中對我發問:“請想做我未來女婿的人告訴我,茸貢土司是不是該找個男人來替她做點女人的事情,比如,替她女兒準備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