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麼樣?”我道:“既然冼家的鹽礦比較多,那麼整個檀國向我們買鹽也是應該的。莫非為了一個禁遷令,我們就要把自己的鹽礦讓出去不成?況且我相信禁遷令一下,冼家就會把販運一事安排得神不知鬼不覺,決不會讓國君察覺。”
季遊搖頭:“你不懂。這種事是瞞不了的。恰好這裏的鹽已經所剩不多,你不久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他說“不久”,也果然是不久:僅僅過了兩天便有人來抱怨說城裏缺鹽,求我去聯絡均鹽使。 我問季遊怎麼聯絡——因為我知道外人主動向冼家求助都是很困難的,像這種需要建立長期關係的事情,冼家必定會指定特別的聯絡方式。季遊的回答隻有一個字:等。
於是我們隻有無可奈何地等。首先缺鹽的隻是一些權力較小家臣,其次是近臣,最後,連我這裏的鹽都用完了,均鹽使卻毫無消息。城中所有有身份的人都怨聲載道。在我和季遊偷溜出去的時候,我常常聽見關於這件事情的各種抱怨。沒人敢直接責備“我”,但很多人都暗含怨憤地說城主肯定得罪了冼家。
我開始真正了解,冼家究竟有多麼大的影響力了。
這樣吃了幾十頓淡而無味的飯菜以後,令人望穿秋水的均鹽使終於來了。這位大人來的時候,我正在和季遊談話,因我和季遊都不便顯身,所以我準備使一個近臣來接待。季遊看穿了我的念頭,警告我說:“必須由你親自出麵才行,不然來人恐怕會生氣。”見我猶豫不決,又安慰我說:“放心,那人根本不會正眼瞧你,你隻管去就是了。”
我為謹慎起見,還是不肯,執意叫近臣代替。不料那近臣出去了一會兒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均鹽使大人一見來者是他,馬上便拂袖而去——嗬,這人架子倒挺大!我來了興趣,親自去見這人時,正好看到大廳內所有的人都圍在他身邊軟言軟語地挽留他,而他見我顯身,果然根本不拿正眼看我,開口就道:“城主最近倒是忙得很!”語氣頗具嘲諷意味,說完還冷笑了一聲。
我聞言一愣,雖然知道冼家權大勢大,卻因決計沒有料到一個小小的均鹽使竟然敢這樣同公卿說話而有些回不過神。
那人見我這樣,竟然神情倨傲地使一個小仆遞給我一卷絲綢之後轉身就走了!
我展開絲綢一看,竟是通知我何時去何地運鹽多少的通知!
“哎呀,似乎少了三成!”身邊湊過來一個老臣驚叫。
我卷起絲綢,風急火燎地奔到房內,一把拉住季遊的衣服:“季遊!季遊!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季遊點點頭。
我跌坐在一邊,既意外又灰心,一時連說話的欲望都沒有了。
冼家一個小小的均鹽使都敢如此對待公卿,何況別的呢?不知道檀國君是否有缺鹽的時候,不知道檀音是否也向冼家買過鹽?
難怪檀音不肯容納冼家,我原來還以為是他氣量狹小呢,如今看來,果然還是冼家走的太遠、太遠了……
怎麼辦?
過了半晌,我抬起頭問季遊:“冼家除了販鹽還有什麼?”
季遊伸出兩根指頭,道:“采礦和冶鐵。”
我大鬆一口氣,道:“還好還好,隻有兩項。”
“恰好就是最容易攫取暴利的兩項,”季遊悠然補充:“冼家控製鹽、鐵兩業二十年之久,積累了多少財富,相信有心人早就算得一清二楚。”
“你怎麼一點都不著急?”我氣急敗壞地瞪他。
他帶著笑意望著我:“我有什麼著急的?冼家同檀國君早已勢不兩立!”
是啊,早已勢成水火、不可調和了,我又在急什麼呢?
被他一提醒,我突然頭痛起來,因為我陡然意識到:自己會著急,竟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選擇自己的立場!
“怎麼辦?”我不自覺地喃喃自語。
到了這個地步,冼家要生存,隻有另立新君,或者幹脆自己取而代之——可是這、這是謀逆啊!難道大哥他們竟有這個心思?!
我突然發現,我從來都沒有懂得過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