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是一陣愕然,然後臨弦大怒道:“憑什麼給你,大不了不問!”說著,拉著我就要走。
那男子見狀立刻放開身邊的老者攔在路中間,什麼話也不說,隻用凶狠的神色緊緊地盯著我們。我知他這是要拚命,心裏微酸,一點怒氣立刻就不見了。
於是拉拉臨弦的衣袖,叫他將幹糧分一些給這人。臨弦先是不肯,後來看看這男子,又看看他身邊神情萎靡的老者,到底還是心軟了,分了些東西給他們。
這男子拿了東西,先是不肯走,還定定盯著我們的包袱,後來被臨弦跳起來一陣大罵,又看了看老人,才慢慢離去。
他走後,臨弦怒氣衝衝地將幹糧分成兩分,把其中一份丟給我叫我藏好,又抓了把灰往我臉上抹。我被他抹得臉上生痛,卻忍不住想笑。後來他覺察了,重重在我臉上拍了一下,怒道:“笑什麼?!”
我笑說:“笑你以前那般天真,現在卻比我還老練,一下就想到了問題的關鍵。”
他聞言,臉上那種放鬆的神情頓時不見了,手也收回了,淡淡說:“人一旦知道自己沒了依靠,都是這樣。”
我頓時大感失言,再不敢隨便說話。
於是又悶頭趕路。
路上的難民果然漸漸多了起來:女人,小孩,老人和一身是傷的男子,每一個人都是那麼狼狽——那種狼狽不僅僅顯現在他們肮髒的臉和破爛的衣服上,還顯現在他們絕望無助的眼神裏——後者往往比前者更加驚心動魄,令人不忍直視。和這樣的隊伍迎麵相遇的時候,我總是被他們死一般的沉默而震懾,然後心情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我原來不明白,他們中那些負了傷的人為什麼不呻吟。
後來慢慢地看得多了,看到他們幹枯的嘴唇和沾滿泥土的雙手,看到他們整個人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那種無助和迷惘,也就漸漸明白了——
不是不想呻吟,而是再呻吟不出來。
沒有水,沒有糧,不知道該逃往哪裏,隻是憑生存的本能在掙紮奔走——這樣的境遇,呻吟有什麼用?呻吟給誰聽?又哪裏有力氣呻吟呢?
我有一次看到一個大人牽著小孩迎麵走來,小孩子還沒有走到我身邊就突然一下跌在了地上。我和臨弦一驚,慌忙快步過去攙扶,走到麵前,才發現這蓬頭垢麵的大人竟是一個女人,而那整張臉髒得隻一雙眼睛還算分明的小孩子是個女孩。
去扶那孩子的時候,孩子雙眼無神,身體滾燙。我們看得心驚,那做娘的卻好似已經憂心得麻木了,看見孩子奄奄一息,也隻是呆呆地坐在旁邊,不說話,不流淚,也不伸手去撫摸。我差一點兒就把藏在懷裏的幹糧拿出來遞給他了,但是幾次手伸到懷裏,卻總也沒有掏出什麼東西來。
我很清楚:那麼一點糧食,不但救不了他們的命,而且還可能引起動亂,導致更多人的死亡——很多次,都是被這麼一點理智給束縛得喘不過氣來——然而很多次,到底還是忍住了。
再慢慢的,就有些麻木了。
對炎熱的天氣麻木了。
對身邊越來越多的沉默的流民麻木了。
對觸手可及的死亡麻木了。
也對自己出乎意料的理智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