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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一愣。回過神來,心中五味陳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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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重重地跟著小仆來看臨弦,雖然已經聽說他精神不好,看到的時候還是嚇一大跳:眼前這人眼眶浮腫麵目憔悴,哪裏還似以前那個貧困潦倒也能興致勃勃地治學的臨弦!

在門邊站了半晌,始終心懷愧疚,不敢叫他。忽然想起他靦腆又羞愧地告知自己身份的模樣,又想起他露出些許怯弱的神情,對我說“你不是騙我吧?我已經沒什麼好騙了:家財早用完了,地也不見了,你別騙我!”;想起他因有人投靠,高興得歡呼的模樣,又想起他在唯一的好友麵前對我多方維護,逼他承諾若有萬一先救我——那時候誰會料到,竟是我害死了他唯一的朋友,而生離死別又來得如此之快呢?

我不敢招呼他,然而終於還是招呼了他。

他聽到我的聲音,緩慢地從發呆中清醒過來。他身上有傷,卻還是努力掙紮著想坐起來。我急忙過去扶他,他卻一下子靠在我肩上大哭起來!

為他這時候還願意靠在我肩上大哭,我十分慚愧。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什麼都不說,一動不動地任他靠著。他哭了半晌,聲音越來越小,終於轉為一陣一陣的抽噎。我聽說他受了刑,且心裏又一直不好過,料想他肯定精神不好,於是一下一下地輕輕拍他的背。拍了一陣,他聲息漸小,又過了一陣,似乎是睡著了,於是我托著他的背使他躺下。他躺下後,隻是抓著我的衣服不放,迷迷糊糊地叫田澧的名字,又跟他說對不起,叫我心裏難受得很。我坐了一陣,等他連這點半夢半醒的糊塗話也沒了,才想起身。

一起來,又被他抓住,這次他叫的是“爹爹”,同那次在客棧一樣。我心裏一酸,又坐了下來。

不久後,帶我來的那個小仆端來一碗粥。見他睡下了,悄悄同我說:“他在姚城時便不肯吃東西,又睡不著,如今能夠睡著,便是胸中的鬱結能夠發泄出來了。待他醒來,我便把這粥熱一熱,小主人喂他喝下去,他的精神就會好一點了。”

我點點頭,就一直守在床邊。守了不知道多久,自己竟也睡著了。醒來時看見臨弦靠坐在床上一直看著我,迷迷糊糊地竟嚇一大跳!

“你醒了?肚子餓不餓?”我揉揉眼睛。

臨弦說:“不餓。”

短短兩個字,平靜無比,再不帶從前的癡氣和剛才的稚氣。

我放下手來,似乎這個時候才注意到他竟是比我大的,頓時一愣。

我想:他應該隻知道田澧死了,還不知道其中原委,想安慰他,又自覺沒有立場開口,於是隻好泛泛地說:“你不要傷心了。”

他不回應我,也不肯像剛才那樣流露出悲傷,像是把一身傷痕都收拾起來包裹在心裏最深處一樣,平靜地問我:“我的玉佩呢?”

我從懷裏掏出玉佩遞過去。

他接過玉佩,眼眶發紅,卻沒有哭,隻是定定地看了一陣,然後抬頭說:“你走吧。”

我心裏一沉——

“你知道了?”

他點點頭:“他死之前,怕我再受騙,都告訴我了。”

我不敢想象田澧怎麼和他說的,又不甘心,就問:“他說了什麼?”

他陡然瞪起眼睛,恨聲喝道:“你還想辯解什麼?!”

我一愣,頓時說不出話來。

是呀!我還想辯解什麼?我無論辯解什麼,他都不會再聽了!一旦認識到這一點,心便一直下沉、下沉,下沉得我恨不得把手插進胸口,用力把它托住。

這是第一個信任我的外人。

我原是欣賞他的學識,憐惜他的單純,想要照顧他——如同大哥照顧我一般的。

可惜我沒有做到。

我連這個都做不好!

我低下頭。而這副模樣好像觸怒了他,他提起手邊的書便向我砸過來,同時撫著心口大叫:“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一把撲過來抓住我的衣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是那麼信任你!連他、連他我都隻視作好友,而把你視作知己,你為什麼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