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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說我不思悔改。”我悶悶地說:“他說話我都聽不懂。”

大哥笑了笑,道:“他為何說你不思悔改?”

於是我把在學堂上說的話又複述了一遍。不料大哥聽了,竟抱著我哈哈地笑起來。

“尋道,尋道,你可知三叔為什麼這麼生氣?”

大哥的眼睛在映著青色雪光的臥房中尤其明亮。我搖搖頭,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馬上閃現出愉快的笑意:“我跟你說個故事。”大哥這麼說著,親親我的額頭,將故事慢慢道來——

“冼家從前有個孩子,因生得端麗無雙,又聰慧無比,被整個本家視若珍寶。他第一天進學堂的時候,教他的先生因看他小小年紀便矜傲非常,便設了一題來考他,以打消他的傲氣。”

“那一題自然就是你三叔出給你們的那一題。先生想: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沒什麼見識,能出得什麼好計!待到他的兄長們都答出你所思的第一條計時,他便可說:守城者如埋伏在正確的道理上,亦免不了一場死戰;如埋伏在錯誤的道理上,不僅白白耽誤了時間,最後攻城時又無所依怙,難免落於下風。故戰場雖無常理,到底還是搶占先機為妙。”

“先生想徐徐引出這一道理,或可讓這矜傲的孩子心服口服。不料那孩子聽完兄長們的回答,不待先生跳出來便說:傷敵一百自損三千也可算贏?所謂勝者,要活到最後留命享受勝利的果實才行。若我說,不如一開始就埋伏在城裏,對外佯稱棄城,趁敵人麻痹大意之時演一場離間計。”

“那孩子如此作答,先生不防,一時竟被噎得無以為繼,不覺大窘。從此以後那孩子美名更盛,性子自然也就更加矜傲了。”

大哥說到這裏,頓了頓,忍著笑意道:“你可知我跟你說這個的用意?”

我想了想,道:“莫不是那孩子便是三叔?”

大哥終於笑出聲來:“沒錯!想不到他也有今天,當年教他的先生若能活到現在,看到你不知多麼快慰呢!”

我也悶在被子裏笑出來。半晌,我問:“大哥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大哥無意識地撫著我的背,笑容慢慢消失:“當年的先生,便是我的爹爹。”

“大哥的爹爹不在了?”

“是。”大哥的聲音低下來,響在耳邊,弄得我耳朵有些癢。

我也學著大哥的模樣伸手去拍大哥的背,因手短摸不到,便隻拍在他的手臂上。如此拍了一陣,冰冷的空氣突然鑽到被子裏來,凍得我一個哆嗦。大哥又笑了笑,撐起身來替我掖了一回被子,突然說:“下雪了。”

我翻個身,隻看到紙窗被積雪映得透亮,在月下散發出淡淡的瑩白光芒。不久,大哥遮了我的眼睛,輕聲道:“傻孩子,側耳細聽。”

我屏息靜氣,果然聽到細小的簌簌聲。我裹緊被子聽了一回,見大哥還撐著身子望著緊閉的紙窗癡癡地發呆,便把他拉下來,小聲道:“大哥,我可以問你個問題麼?”

大哥被我拉得縮回被子裏,倒不再急著一手抱住我。

“什麼問題?”他說。

我不知如何措辭,考慮了很久方道:“我老說錯話,你能跟先生們講,讓他們以後少讓我說話嗎?”

大哥又笑起來:“你有什麼話,隻管說就是了,不用怕說錯。”

“真的?”

“當然是真的。”

我有些猶豫:“可三叔就不喜歡聽我說話。”

“三叔不是不喜歡聽你說話,而是覺得你太像他,怕你重蹈覆轍,走上他的老路。”大哥伸手摸我的頭。

我道:“三叔有什麼老路?”

大哥又摸摸我:“小孩子不用知道。”

“那大哥呢?大哥有一天也會因為怕我走上你的老路而打我嗎?”

大哥笑起來,一把抱住我:“傻孩子,大哥沒有什麼‘老路’,你以後若有話,隻管對大哥說就是了,大哥決不會責罰你的!”

如此一說,我也安心了。我抱住大哥,高興地說:“大哥,大哥,你真好!我早就有個問題想問你了!”

“是什麼?”大哥對我眨眨眼。

我道:“你原來的侍從為什麼要走?他走到哪裏去了?大哥這麼好,他去的地方比大哥身邊還好嗎?”

我一說完,大哥調皮的神色陡然僵在臉上。

我一縮肩膀,大哥馬上苦笑了一聲,把我攬緊:“沒關係,大哥沒有生氣。”他說著,閉了眼睛:“大哥隻是不願在今天討論這個問題。不過你放心,隻要你還待在本家,這答案,總有一天你會知道。”

大哥說完,不再逗我說話。我縮在他懷裏細細咀嚼他這番話,咀嚼著咀嚼著,也就被一片暖意烘著慢慢睡著了。

此後大哥還是常常在夜裏逗我說話,不過那問題的答案,他卻從來不曾提起。

其實也不用他來提及,大哥說得對:隻要待在本家,我遲早會知道那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