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一把扯住道:“奶奶,你且耐煩著。員外是要做好漢的,你走到外麵去,未免出幾句言語,教他老人家怎麼做人?依我說,不如尋思一個計較,隻是哄誘他回來,和他講個明白就是。”婆子道:“老媽媽,你說,有甚麼和他講得?”
老嫗道:“奶奶,我與你講。譬如那女人家在外,另尋了一個二老,男子漢知道,打打罵罵,他就要正一個夫綱。如今男子漢在外另娶了個偏房,隻正他一個妻綱便了。”婆子道:“老媽媽,怎麼哄誘得他回來?”老嫗道:
“你著人去,隻說奶奶一時偶患心疼,快請員外回去,接個醫人看治。他自然丟了工夫,也要來走一次。那時你再也不要放他出門,收拾了他的巾帽,藏匿了他的衣服。這遭憑你剝他的皮,咬他的肉,還走到哪裏去?那婦人絕了幾日口糧,要東不得東,要西不得西。那時便把碗大的繩子也縛他不住,自然會生別意。你道如何?”婆子道:“有理,有理。”老嫗說了,便要告回。
那婆子送得老嫗起身,走進房中,伏在床上,縮做一團,叫疼叫苦,便做作起來。那承值的聽見婆子叫倒在房裏,連忙去報與陳進知道。
陳進正在間壁同那王二吃著午飯,聽見說,嚇得手酥腳軟,哪裏曉得是計,慌慌張張,撇了飯碗,趕將回來。走進房裏,抱著婆子問道:“奶奶,怎麼有這等急症,還不妨事麼?”婆子趁他低著頭,便把一隻手扯去帽子,一隻手揪住頭發,口中亂罵道:“負心的老殺才,終日東遮西掩,討得好小阿媽,指望受用快活。快快著他收拾回來伏侍我便罷,若說半個不字,看你這幾根老骨頭,今日就教你斷送在我手裏!”說不了,就是劈麵一頭撞將過去。
陳進聽說,驚得目定口呆,就如泥塑的一般。憑那婆子罵一聲,咬一口,半日不敢回答一句。婆子道:“我一日沒結果,你一日討不得出門!看那賤婢受用些甚麼?”陳進道:“你這許多年紀,不思量自在享個福兒,終日在家吃醋撚酸,鬧鬧吵吵。別人家還有一妻幾妾,誰似你著不得一個,成什麼模樣?”就把手來一推道:“也罷,我便去著他回來伏侍你。”那婆子抵當不住,撲的一交,跌倒在地。怎知這陳進是個脫身之計,把他推倒,竟往間壁就走。
這婆子一骨碌爬將起來,跌腳搥胸,打碗打碟,敲桌敲凳,哭一回,罵一回,道:“前世不修,自嫁了他三四十年,不曾討得個出頭的日子。天嗬,我好命苦!”你看他絮絮叨叨,竟哭了一日一夜,還不見那陳進回來,便去摸了一把剪刀,對著老丫環道:“罷,罷。與他們做甚麼對頭,爭甚麼閑氣?
我自剪了頭發,便到庵觀裏去住了。等他兩個回來,做一夥兒受用罷!”說未了,搜搜的把一頭頭發,剪得精光。
你看那老丫環,拾了頭發,一步一跌,哭到大門前,喊叫道:“員外,不好了,快些回來!奶奶把頭發都剪下了。”陳進在間壁聽得剪了頭發,恐這婆子又尋短見,連忙便去邀了幾個老成鄰友回來,小心勸解。那婆子見眾人相勸,隻得把人情賣了,便對眾鄰人道:“多承列位勸解,隻是那老殺才,不該幹這樣沒天理的事。”眾人道:“這也難怪著奶奶,原是老員外欠了些。”
婆子道:“如今把前言後語一筆都勾,隻是他依得我三件事,就容他罷。”
眾人道:“奶奶,莫說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也俱是要依的。”婆子道:“第一件,今夜就要他去搬將回來,隻在我房中伏侍,低頭做小。若是一毫不順,便是一百拄杖。他可依得我麼?”眾人道:“這件卻也容易。”
婆子道:“第二件事,要他一年內,包我生一個肥肥胖胖、齊齊整整的好兒子。”眾人笑道:“這個先要與老員外計較,便包得過。”婆子道:“第三件,要他兩個月裏,還我一雙好眼睛。”眾人道:“奶奶,這個怎麼保得?”
婆子道:“列位不知道,我老身當初因沒個孩兒,終日在家哭哭啼啼,損了雙目。今日有他來替我生了兒子,作成老身做個現成的娘,難道我這兩隻眼睛也不要開一開?”眾人嗬嗬大笑。婆子道:“還有一件,是今日便要依我的。”眾人道:“還有那一件?也請講個明白。”婆子道:“把我昨日剪下來的那些頭發,要他一根根都替我接將上去。”眾人道:“豈有發落重生之理?這個太疑難了。”婆子道:“終不然他們今日搬將回家,教老身就沒法了。”眾人大笑出門。
陳進便去與王二商議停當,便把那些家夥器皿,都封鎖在一間房內,兩個連夜搬將回來,方才一家大小和順。
你道王二怎麼便肯下氣吞聲,低頭做小?隻因腹中已有兩個月身孕,卻也沒奈何,要去又難去了。看看十月滿足,畢竟不知分娩下是男是女?還有什麼說話?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