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小兒童題詠梅花觀 老道士指引鳳皇山詞:(2 / 3)

許叔清連忙迎迓道:“杜公子,一別數年,階前落梅又經幾番矣。猶幸今日得賜光臨,何勝欣躍。萬望再賜留題,庶使老朽茅塞一開,真足大快三生也。”杜萼笑道:“向年造次落梅之詠,提起令人羞澀,至今安敢再向尊前亂道?”許叔清道:“杜公子說那裏話,昔年所詠落梅,今日重來相對,如見故人,正宜題詠。我當薄治小酌,盤桓片時,萬勿責人輕褻。”即便分付道童,整治酒肴,兩人盡興暢飲,欲為竟日之歡。

飲至半酣,杜萼道:“老師,今歲觀中梅花,比往年開得如何?”許叔清道:“今年雖是開得十分茂盛,卻被去冬幾番大雪都壓壞了。杜公子若肯盡興方歸,即當攜尊梅下,暢飲一回,意下如何?”杜萼欣然起身,攜手同行。著道童先去取了鎖鑰,把園門開了,然後再撤酒席。

二人慢慢踱到園中,果見那些梅花,都被冬雪損了大半。道童就把酒肴擺列在一株老梅樹下,兩人席地而坐,暢飲了一會。忽見那老梅梢上,撲的墜下一塊東西,仔細一看,卻是臘裏積下的一團雪塊。許叔清笑道:“杜公子豈不聞古詩雲:‘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今既有梅有雪,安可不賦一詩,以辜負此佳景乎?謹當敬以巨觴,便以雪梅為題,乞賜佳詠。

老朽雖然不敏,且當依韻一和。”便滿斟一巨觴①,送與杜萼。杜萼也不推辭,接過手來,一飲而盡,遂口占一絕雲:

老梅偏向雪中開,有雪還從枝上來。

今日此中尋樂地,好將佳醴②泛金杯。

許叔清拍掌大笑道:“妙,妙!數載不聆佳詠,又幸今日複賜教言,真令老朽一旦心目豁然矣。”杜萼道:“但恐鄙俚之語,有汙清耳,獻笑,獻笑。”就把巨觴依舊滿斟一杯,送與許叔清道:“敢求老師一和。”許叔清連忙把手接過酒來,遂謙遜道:“公子若要飲酒,決不敢辭。說起作詩,但是老朽腹中無物,安敢胡言亂道?實難從命。”杜萼道:“老師說那裏話,適才見許,安可固謙?”

許叔清也不再辭,把酒飲一口,想一想,連飲了三四口,想了三四想,遂說道:“有了,有了。隻是杜撰,不堪聽的,恐班門弄斧,益增慚愧耳。”

杜萼道:“老師精通道教,自然出口珠璣,何太謙乃爾。請教,請教。”許叔清拿起巨觴,都的一口飲盡,便朗和雲:

雪裏梅花雪裏開,還留溶雪墮將來。

慚予性拙無才思,強賦俚詞送酒杯。

杜萼稱讚道:“妙得緊,妙得緊。若非老師匠心九轉,焉得珠玉琳琅?”

許叔清大笑一聲道:“惶愧,惶愧。”

說不了,那道童折了一枝半開半綻的梅花走來。杜萼接在手中,嗅了一① 觴(shāng,音傷)——古代盛酒器。

② 醴(lǐ,音禮)——甜酒。

嗅,果然清香撲鼻,便問道:“敢問老師,緣何這一枝梅花,與梢頭所開的顏色大不相似,卻是怎麼緣故?”許叔清道:“杜公子,你卻不知道,這梅花原有五種,也有顏色不同的,也有花瓣各樣的,也有香味濃淡的,也有開花遲早的,也有結子不結子的。方才折來的,與梢頭的原是兩種,所以這顏色、花瓣各不相同。”

杜萼道:“敢問老師,梅花既有五種,必有五樣名色,何不請講一講。”

許叔清道:“公子,你果然不曉得那五種的名色,我試講與你聽。”杜萼道:

“我實不曉得,正要請教老師。”許叔清道:“五種的名色:一種赤金梅,一種綠萼梅,一種青霞疊梅,一種層梅,一種仙山玉洞梅。”

杜萼道:“敢問老師,梅花雖分五種,還是那一種為佳?”許叔清道:

“種種都美,若論清香多韻,還要數那綠萼梅了。”杜萼便又把手中梅花向鼻邊嗅了幾嗅,道:“老師,果然是這一種香得有韻。”

許叔清笑道:“杜公子今日幸得到這梅花觀,適才又承教了梅花詩,便向這梅花園內暢飲一番梅花酒,也是對景怡情,大家稱賞,豈非快事。”杜萼大笑道:“老師見教,極是有理。就把折來這一枝梅花侑酒,何如?”許叔清道:“妙,妙。”就喚道童把壺中冷酒去換一壺熱些的來。

那道童見他兩人說得有興,笑得不了,連忙去掇了一個小小火爐,放在那梅樹旁邊,加上炭,迎著風,一霎時把酒燙得翻滾起來。

許叔清便將熱酒斟上一觴,送與杜萼,道:“杜公子,當此良辰,詩酒之興正濃,固宜痛飲千觴,博一大醉。隻是杯盤狼藉,別無一肴以供佳客,如之奈何?”杜萼道:“老師何出此言,我自幼感承青眼,原非一日相知,今日複蒙過愛,兼以厚擾,不勝愧赧。嗣此倘得寸進,決不相忘。”許叔清道:“我與公子父子交往,全仗垂青,今日之酌,不過當茶而已,安足掛齒,敢問公子,今歲藏修,還在何處?”

杜萼道:“正欲相懇此事。敢問老師這裏,有甚幽靜書房,假我一間,暫棲旬月,不識可有麼?”許叔清道:“杜公子,我這觀中,你豈不知,並無一間幽靜空房可讀得書的。你若果肯離得家,出得外,奮誌攻書,我指引你一個好所在,甚是精潔,必中你的意思。”杜萼道:“請問老師,還在何處?”

許叔清道:“此去渡過西水灘,一直進五六裏路,有一座鳳皇山,山中有一座清霞觀,甚是寬綽,前前後後約有數十間精致書房。觀中有一個道士,姓李名乾,原是我最契的相知。一應薪水蔬菜之類,甚得其便。杜公子回去與令尊翁計議停妥,待老夫先寫封書去與他,要他把書房收拾齊整,然後揀個好日再去,如何?”杜萼道:“既有這個所在,況又老師指引,家尊自然允諾的了。”

正說間,隻見夕陽西下,杜萼便起身作別。許叔清道:“本當再談半晌,爭奈天寒日晡,不敢相留。”便攜手送出觀門。

杜萼遂辭謝而去,回家就與父親商量清霞觀讀書一事。杜翰林滿心歡喜,便允道:“萼兒既然立誌讀書,異日必得簪纓繼世。明日是個出行日子,何不買舟竟往鳳皇山?先去拜望了那清霞觀中道長,然後回來收拾書箱,再去未遲。”

杜萼謹遵嚴命,隨即著人到梅花觀裏約了許叔清,次日買舟一同來到鳳皇山。兩人逍遙徐步,四下徘徊觀看。果然好一座高山,隻見:

奇峰巍聳,秀石橫堆。山岡上全沒些兔跡狐蹤,草叢中唯見些野花殘雪。

雲影天光,描不出四圍圖畫;鳥啼鶯喚,送將來一派弦歌。這正是:山深路僻無人到,意靜心閑好讀書。

杜萼看了一會道:“老師,果然好一座山。正是眼前仙境,令人到此,塵念盡皆消釋矣。”許叔清便站住,在高岡上,又四下指點道:“杜官人,你看此山,形如立鳳,前後來龍,兩相回護,正蔭在我巴陵,所以城中那些讀書的,科科不脫,甲第俱從這一派真龍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