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他平躺在床上,雙手分開緊貼在床沿上。這是一張破舊,而且幹硬的床。沒有床墊,隻是鋪著一條軍綠色的薄褥子。但他此刻覺得那條褥子已經不存在了,隻剩下他的肉和床板粘在了一次。床板上的毛刺還在啃噬著他的脊背。他想借助雙手的力量把身體支撐起來,但雙手也不是他自己的了。就像那兩條胳膊是橡皮泥捏成的,軟綿綿的,卻怎麼也無法把力量傳輸到手上。他的脖子和胸口已經滲出了汗珠,整個身體也變得濕濕黏黏的,就像個發高燒的病人一樣。
他接連嚐試了幾次,依舊是徒勞。他在慌亂中四處張望,當目光略過窗戶的時候,他似乎看到那有個人在朝屋窺視。不過那隻是個模糊的影團兒,模糊得連他也懷疑到底有沒有。慢慢的那個影團兒變得清楚了,他竟看到那人似乎是父親。他的心裏很不願意這是真的,但那人卻變得更加清晰起來,確實是他父親。他看到父親還是往日裏那張陰沉還散發著怒氣的臉。
他對這張臉感到一絲恐懼,但很快就又消失了。那張臉的表情又起了變化,好像要硬擠出了幾絲尷尬的笑容來。那張臉就那麼艱難地擠著,臉型也隨之變得扭曲。隨著笑的樣子在臉上顯現出來的時候,那臉竟也扭曲成了房東的臉。煞白煞白,一臉橫肉,似乎會有油脂從額頭、鼻梁和下巴上流出來。那笑容不再尷尬,而是越來越自然。但一直保持那樣的狀態就變得僵硬,成了刻意為之,那刻意為之裏還伴隨著狡猾。他看著那雙眼睛,卻好似有層薄霧般混濁不清。
他變得憤怒而勇敢。現在這裏是他自己的地盤,付過錢的,這是他的權力。他要趕走房東,他謾罵著,伸手夠到一件東西,能感覺到還是有點重量的。他把那件東西用力地砸向窗戶。
可是他的手砸在了自己身上,並且聽到了了聲音。他感到疼痛,那感覺很真實。他醒了,又是那個該死的重複並且痛苦的夢,那個令人憎惡並且恐懼的夢。
他坐起身來,像個經曆了病痛正在修養的病人,又像個垂垂暮年的老人。眼光渙散,精神遊離。還是如同夢中那般乏力,身體的不適依舊存在,隻是變得輕鬆了一些。他又開始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那些痛苦的時光,他極力去克製,卻又明明白白的知道那樣作沒有絲毫作用。那些過往的時光就像是服下的**,時不時的就會發作,沒有解藥,隻能是讓身體去慢慢溶解。
這次還是從這間屋子開始的,每次都是這樣。因為最初的時候就是在這間屋子開始的,而現在他依舊在這間屋子裏。這麼多年來這件屋子幾乎沒發生變化,會讓人懷疑是有人故意把它養護的這麼完好,好讓他能頻繁並且快速地回憶起來。
第二節
“誠娃……醒醒,誠娃……起來穿衣服,咱們收拾好去坐車。”尚雲秀叫醒正在熟睡的兒子。小戎誠揉了揉幾乎被眼屎糊住的雙眼,還未清醒,迷迷糊糊地把胳膊往母親拿著的衣服裏伸。剩下的事情戎誠都能自己做了。小戎誠穿鞋的功夫,母親很快把被子疊整齊,連床單褥子這些鋪蓋全都收拾好塞進櫃子裏了。
小戎誠和母親收拾好這件屋子裏的東西出來的時候,戎守誌和女兒已經站在院子裏了,身旁放著兩個大箱子,還有幾個用布裹起來的包袱。戎守誌和妻子再次確認沒有遺漏掉的事項,才拿起這些箱子和包袱,領著兒女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