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實際都是不必要的謹慎。按以往的實驗情況,球艙會在一納秒後即現身,位移距離不會超過10米。所以,艙內的物品和設備其實根本沒有用處。但作為實驗組織來說,必須考慮到所有的萬一。
小丫乖乖聽著,不住點頭。她打心底沒認為這實驗有什麼危險,但小孫叔叔這種“訣別贈言”式的諄諄囑托,弄得她心裏毛毛的。扭頭看看嘎子哥,那混小子仍是滿臉的不在乎。嘎子向小孫揮揮手,說:
“我早就把這些背熟了,再見,我要關艙門了。”
他手動關閉了艙門和舷窗,外麵的小孫向指揮台做個手勢,開上舷梯車駛離場地中央。
球艙孤零零地懸在空中。在它的正下方周圍有一圈10米紅線。10米。這道紅線簡直成了突不破的音障,近幾次實驗都停滯在這個距離。剛才陳星北說“實驗非常安全”時,實際上是帶著苦味的——正因為突不破10米,所以才非常安全。這次實驗前,他們對技術方案盡可能地做了改進,但陳星北心中有數,這些改進都是枝節的,想靠這些改進取得重大突破希望渺茫。
小孫跑過來時,陳所長和秦院長正在輕鬆地閑聊,至於內心是否輕鬆就難說了,畢竟,決定是否讓項目下馬是痛苦的,而且隻要這個項目下馬,意味著育嬰所的編製也很難保住。秦院長正說道:
“我記得第一次的空間挪移隻有0.1毫米?”
“沒錯,說來不怕你見笑,對超維旅行的距離要用千分尺來測量,真是彌天大笑話。”
秦院長笑著說:“我不認為是什麼笑話。能夠確證的0.1毫米也是大突破。而且又三次實驗後就大步躍到10米,增加了一萬倍。”
“可惜以後就停滯了。”
“隻要再來一次那樣的躍升就行,再增加一萬倍,就是100公裏,已經到實用的尺度了。”
陳星北停頓片刻。他下麵說的話讓小孫很吃驚,小孫絕對想不到,所長竟然把這些底細全都倒給秦院長。他悲觀地想,自打秦院長聽到這番話後,育嬰所的下馬就不必懷疑了。陳星北坦率地說:
“若怡,我怕是要讓你失望了。實話說吧,這項技術非常非常困難,不光是難在增加挪移距離,更難的是重入母空間時的定向和定位。因為後者別說技術方案,連起碼的理論設想都沒有。這麼說吧,現代物理學還遠遠達不到這個高度,去控製異相宇宙中一個物體的運動軌跡——在那個世界裏,牛頓定律和相對論是否適用,我們還沒搞明白呢。”陳星北看看她,決定把話徹底說透,“若怡,別抱不切實際的幻想,別指望在你的任內把這個技術用到二炮部隊。我不是說它絕對不能成功,但那很可能是1000年以後的事。”
秦若怡停頓片刻,盡量放緩語氣說:“你個鬼東西,你當時遊說我時可不是這樣說的。”
陳星北一點也不臉紅:“男人求愛時說的話你能全信嗎?不過結婚後就得實話實說了。”
秦若怡很久沒說話,旁邊的小孫緊張得喘氣都不敢大聲。他能感覺到那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他想秦院長心裏一定很生氣——而且她的憤怒是完全合理的。她可能就要對當年的星北哥放出重話了。不過,畢竟秦院長是當大官的,涵養就是不同。沉默片刻後,她以玩笑來衝淡緊張氣氛:
“姓陳的,你是說你已經騙我同你結婚了?”
陳星北也笑著說:“不是咱倆結婚,是育嬰所和空間院結婚——隻是,今天你是來送離婚書的吧。”
“如果真是如此——你能理解我嗎?”
“我能理解,非常理解你的難處。你的難處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是天字第一號的大混蛋。不過,也請你理解我,我那時騙了你,但動機是光明的。我並不是在糟蹋中國人的血汗錢。雖然那時我已經估計到,這項研究不可能發展成武器技術,但作為純粹的理論研究也非常有價值。可是,誰讓咱國家——所有國家——都重實用而輕基礎理論呢,我不招搖撞騙就摟不到必需的資金。”他歎一口氣,“其實,如果不苛求的話,目前的10米挪移已經是非常驚人的成功,可以說是理論物理的革命性突破。若怡,求求你啦,希望你能收回當時‘不對外發表’的約定,讓我對國際科學界公布,掙它個諾貝爾獎玩玩。”他大笑道:“拿個諾貝爾獎絕對不成問題,拿到獎金後我全部捐給空間院,算是多少退賠一點兒贓款。”
小孫鬆一口氣,他明顯感覺到氣氛已經緩和了,而且——他打心眼裏佩服所長,這位陳大炮到關鍵時候真是口若懸河、舌燦蓮花,死人也能被他說活。當然細想想,他這番演講之所以雄辯,是因為其中的“核”確實是合理的。秦若怡又沉吟一會兒,微笑著說:
“小孫你是不是正在暗歎你們所長的口才?不過這次他甭想再輕易把我騙倒。”她收起笑謔,認真地說,“等我們研究研究吧。當時育嬰所上馬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今後你們所的走向同樣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肯定要報到上邊,說不定要報到咱們那位老同學那裏。”她用拇指向天上指一指,最後刺了陳星北一句,“到時候你有多少口才盡管朝他使,能騙倒他才算你有本事。在他麵前你別緊張,照樣是你的老同學嘛。”
陳星北立即順杆子爬上去:“我巴不得這樣呢。若怡,拜托你啦,盡量促成我和他的見麵。你肩膀上扛著將星,咱平頭百姓一個,雖是老同學,想見麵也不是恁容易的。”
秦若怡無奈地說:“你呀,真不敢沾邊,比狗皮膏藥還黏乎。”
這時指揮室裏同艙員進行了最後一次通話,大廳裏回蕩著嘎子尚未變聲的男孩聲音:“艙內一切正常!乘員準備就緒!”現場指揮宣布倒計時開始,這邊陳秦二人也不再交談,小孫遞過來兩副墨鏡,讓兩人戴上。
大廳裏頓時鴉雀無聲,隻有均勻的、不緊不慢的計數聲:10,9,8,7,6,5,4,3,2,1,點火!刹時間大廳裏一片強光!所謂點火隻是沿用舊習慣,球艙的“升空”(這也是借用的說法)是依靠激光能量而不是化學燃燒劑。隨著點火指令,均布於大廳穹窿式內壁上的數萬台X射線強激光器同時開動,數萬道光束射向大廳中央的球艙,霎時間在球艙處形成一個極為眩目的光球,如同一顆微型超新星在人們眼前爆發。這些激光束是經過精確校準的,在球艙外聚焦成球網,就像是為球艙敷上一層防護網。這個球網離球艙很近,隻有30毫米,這是為了盡量減少“欲挪移小空間”的體積,因為該體積與所需能量是指數關係,小小的體積增加就會使所需能量增加數萬倍。正是因為如此,球艙也設計得盡量小和簡易。
聚焦後的高能激光足以氣化宇宙內所有物質,但激光網中所包圍的球艙並無危險,因為當大量光能傾注到這個小尺度空間時,該空間能量密度高達每立方厘米1037焦耳,因而造成極度畸變,它便在一納秒內從原空間(或稱母宇宙)中爆裂出去,激光的能量來不及作用到艙上。
光球極為眩目,使大廳變為“白盲”。但陳星北對所發生的一切了然在胸,就像在看慢鏡頭電影。光網在一瞬間切斷了球艙上邊的吊繩,但球艙根本來不及下墜,就會隨著小空間(學名叫子宇宙或嬰兒宇宙)從母宇宙中憑空陷落。小空間是不穩定的,在爆裂出去的同時又會重新融入母宇宙,但已經不是在原出發點了。兩點之間的距離就是秦若怡最關心的“投擲距離”,換句話說,用這個方法可以把核彈投到敵國,而且NMD對它根本沒用,因為它的運動軌跡甚至不在本宇宙之內。
可惜,目前隻能達到10米距離。
激光的持續時間隻有若幹微秒,不過由於人的視覺暫留現象,它好像持續了很長時間。現在,激光熄滅了,廳內所有人都摘下墨鏡,把目光聚焦到10米紅線圈閉的那片區域。然後——是近百人同時發出的一聲“咦”!和往日的實驗不同,今天那片區域內一無所有。然後,所有腦袋都四處亂轉,在大廳內尋找那個球艙,同樣沒有找到。陳星北反應極快,一刻也沒耽誤,拋下秦若怡,大步奔向指揮室。現場指揮是副所長劉誌明,已經開始了預定的程序,先是用通話器同艙員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