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蘅見過小姐。”周霓虹進門,就看到一個侍衛打扮的男子,正對自己俯首叩揖。“起來吧!”周霓虹知道自己必須端著小姐的架子,否則是不合適的。楊桃遞上一杯茶水,周霓虹坐在上首,看著站著的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終究沒說出一句話來。好吧!還是要靠她這個三小姐,周霓虹無語扶額。“咳咳……”周霓虹清清嗓子,放下茶水,“我來問吧?”兩人眼中均是讚同,周霓虹收到訊息,問道:“秦蘅,姑父的死,是否另有隱情?”秦蘅一愣,點點頭。他以為小姐應該噓寒問暖一番,說說這兒,提提那兒,再誇一誇楊桃,最後婉轉地表達自己願意幫他這個忙,去麵見炻王妃。總而言之,他沒想到小姐會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出這句話。小周同誌顯然被人高估了,楊桃趁著安靜,插一句嘴,“秦大哥,他是冤枉的。”周霓虹當然明白楊桃的算盤,很正常。電視劇的套路也不過如此!周霓虹微微頷首,“你說說吧!”秦蘅臉色一變,悲傷之色顯露無遺,“當年,我奉王爺之命,去涪江看望世子,當我回來的時候,被告知:王爺染病去世。我怎肯接受這個現實,小小風寒怎會要人性命!離去時,王爺還能賽馬挽弓……”秦蘅越說越激動,漸漸止聲,眼淚模糊了他的雙眼,他沒有抑製自己的情緒,最後竟是泣不成聲。周霓虹明白,奴婢侍衛看似卑微,實際上對待主人卻是赤膽忠心。楊桃得知秦蘅回來,沒有私自隱瞞,而是告訴她。這就說明,她在楊桃心裏,是有一番地位的。周霓虹不禁唏噓:姑姑,你要是知道這個消息,心裏會是啥滋味?半晌,秦蘅恢複正常,“我深信王爺是被人謀害的,便挨家挨戶地去查訪。王爺以前的舊交,紛紛施以援手。雖是如此,我卻如同大海撈針。這一尋,便尋了兩年。我請常老大夫看過藥方,他說這便是醫治風寒的藥方,沒有問題。我不肯放棄,便把王爺用過的用品一一讓他檢驗,誰知,他在香料裏發現了一種毒。”“什麼毒?”周霓虹追問道。“兩重環。”秦蘅說道。“這是什麼毒?”周霓虹第一次聽見這麼奇特的毒,兩重環?“秦蘅也不知道。秦蘅隻知——”秦蘅稍微停頓,如卸重負般說道,“王爺用的是沉螺香,而兩重環與沉螺香混合,便是無毒的。”秦蘅說出其中的內情,悲慟之色猶是不減,“那怎麼會中毒?”楊桃記起炻王臨終的臉色,哪像中毒啊!周霓虹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你繼續說。”“兩重環與那藥方裏的一味藥材混合,便能無聲無息要了人的命。此事,還是我遠走幽都流浪江湖之時,聽一個善於用毒的大夫說的。”周霓虹的疑心被勾起來,“那時,你查到幕後黑手是誰了?”秦蘅搖搖頭,像一隻泄氣的皮球,“我循著自己找到的線索,發現凶手來自宮裏。具體是誰,我沒有查出來。”“你的逆賊罪名又是怎麼被人羅織上的?”“小的蠢鈍,以為能從宮裏找到線索,收買了一個內侍,結果反被算計,便是現今這般。後來,我仗著武藝逃出了幽都。”秦蘅的話語含著一絲遺憾,似乎他再進一步,就能揪出幕後黑手了。“這件事,姑姑知道嗎?”周霓虹問道。“小姐放心,王妃不知。秦蘅從追查王爺死因的那日起,便借口返鄉探親。秦蘅明白,王爺深愛王妃,生前不願王妃為他涉險,死後更是不願拖累王妃。於是,秦蘅的所作所為即便在當年,也不能連累王妃。”秦蘅說得有理有據,周霓虹也忍不住讚他一句“忠肝義膽”。不過,周霓虹的心裏沒少嘀咕:別說你,就是姑父真的要造反,姑姑也不會受到連累。楚淩啊楚淩,姑姑的毒不會是你下的。姑父的死,你逃得開嫌疑嘛?“現在,你有什麼打算啊?”周霓虹看到楊桃,不禁發問。“小的要麵見王妃,將實情告訴她。楊桃隻身等我四年,秦蘅必不辜負!”這番話說得聲情並茂,周霓虹也不禁動容。隻是……“秦蘅,我問你。”周霓虹問道,“小姐請講。”“你既然知道姑父是被人謀害,卻不知道凶手是誰。我說的可對?”周霓虹看向秦蘅,眼中盡是肅穆。秦蘅被這眼神的威勢所震懾,不敢抬頭,咬咬牙說了聲“是”。“你告訴姑姑的,無非就是這些?我說的可對?”周霓虹再次逼問。“小姐說得沒錯,秦蘅確實如此。”秦蘅被她一問,問得很慚愧。“你不曾告訴她凶手,卻告訴她實情。王爺對王妃如何,王妃是個什麼性子的人兒,你比我更清楚。”周霓虹冷冷說完,也不去看秦蘅大變的臉色。果然,秦蘅一聽,激動異常,“王妃……是不是……”周霓虹斜斜掃他一眼,這家夥果然不知情,“楊桃,你告訴他,姑姑這些年究竟是怎麼過的!”“秦大哥,在你離開的第二日,王妃便遭人算計,身中寒毒,她早有不活之心,常太醫竭盡全力,才將王妃救回來。命雖然保住了,但也留下了後患。王妃意誌薄弱,不免傷神感心,每年都會以風寒之症發作。”楊桃說完,眼眶都變紅了。她用帕子拭淚,絮絮叨叨地說,“王妃為了讓老爺夫人寬心,每年都會借口外出遊玩,王妃不想憑白讓家人擔心。”周霓虹接著楊桃的話,繼續往下說,“常太醫叮囑過,姑姑不能受刺激。你要是這個時候告訴她,萬一出點意外……”周霓虹故意不往下說,營造一個詭異的氣氛,她想讓秦蘅知道其中的嚴重性。秦蘅麵色蒼白,跪下請罪,“小的考慮不周,差點誤了大事。”“罷了,你安心呆著吧!我找個合適的時機,帶你去見姑姑。”周霓虹說得極其正確,假如何泠真的知道了內情,依她的性子,不一劍捅進凶手的心窩才怪。有凶手還好,無非是讓她一劍捅死,死就死了吧;沒有凶手,就糟了!萬一情況發展得出乎意料,何泠搞不好真的把命掛在那兒,這也未嚐可知啊!於是,小周同誌板著嚴肅的麵孔,非常淡定地問道,“姑姑,她可會武功?”秦蘅頓時丈二和尚摸不頭腦,很鬱悶地問道,“小姐,為何要問這個?”“我問的,自然是有道理的。”周霓虹搬出自己的名言金句,等待著秦蘅的回答。秦蘅略略思索,說道,“王爺生前習武,王妃也學了幾招。不過,王妃是女子,不過是舞舞劍耍著玩而已。”周霓虹嘀咕道,那時候耍給丈夫看,以後估計就要捅著人玩了。“楊桃,你將你的未婚夫看好,不許他走出去送死。你呢,這些日子,管好他就行,別的一律交給沁兒和翠兒。”周霓虹說道。“楊桃明白。”楊桃欠身行禮,眼神卻看向秦蘅。周霓虹會心一笑,惡作劇地說道,“看啥啊!早晚是你的,跑不了的。”楊桃聞言臉紅,頭也低下去,害羞地道,“小姐……”“讓我想想啊,秦蘅的身份遲早是個問題,回頭我去求求二哥,讓他給你想個辦法,這逆賊的罪名就能去了。婚禮麼,等我九月初一選完夫婿,就給你們舉辦,怎麼樣啊?”楊桃羞羞答答地不敢抬頭,發出蚊蠅般的聲音,“多謝小姐,奴婢願意。”秦蘅表明心跡,“秦蘅也願意。”到底是古代人,楊桃好歹也是二十的人,還像小姑娘一樣啊!周霓虹突然想到什麼,“楊桃,你知道的那些消息,可是……”她沒有把話再說下去,楊桃也明白周霓虹的意思,“的確是小姐所想,楊桃四處打探消息,便是為了秦大哥。”周霓虹嗬嗬一笑,不作多談。
近來,幽都城傳的最多的無非是兩件事:雯華郡主選婿,張世子與趙將軍的比武。雯華郡主將在九州台選婿,參選者都是當今的貴胄子弟,一般人是望塵莫及的。所以,這件事傳一傳也就過去了,恰如波濤洶湧的海麵上蕩起一圈小小的漣漪,雖是罕見,卻引不起多大的注意。八月二十三的那場比武,幽都城已是人盡皆知,再加上有心人的宣傳鼓動,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郡主選婿,尋常人哪有福氣消受這天之驕女,可是世子比武就不同了,一個是少年得誌的將軍,一個是蓮音的涵王世子,這麼一來,還不是更有趣了?於是,這場比武又演成了民間的一場賭局。大多數人押的是世子贏,少數人押的是平局,至於趙雲贏嘛,恐怕隻有周霓虹一個人押。消息傳了這麼久,周霓虹曉得其中的利害,一來是給自己出出氣,再來,就是給趙雲加加油。關於這場賭局,周霓虹是背後的莊家,她受周潤發賭神係列電影的影響,也想弄個賭局試試自己的手氣。她本來想說動何暘一起進來的,誰料何暘隻是笑笑,甩手給了她三千朱雀金羽,叫她把這錢當作自己的資本。周霓虹介入這場紛爭,意外收獲了許多:她發現,自己選婿的消息是被人刻意壓製的,趙雲比武的消息卻被人大肆宣揚,似乎要故意製造劍拔弩張的氛圍。剛剛得知消息的周霓虹,那是的第一反應就是:兩個人不像是比武,反倒是決戰。不拚一個你死我活,是絕對不會罷手的。這個念頭一閃,周霓虹便安下心來,這是什麼地方?幽都,天子王都,兩方重要的使臣因為公開的一次比武,全都死翹翹。那天子的威嚴何在?所以,即便是兩人真要決一死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楚淩出於對自己名聲的考慮,也不會讓這兩個個人輕易死掉的。當然,周霓虹懷疑:楚淩的名聲,早就是糞坑裏的石頭了——又臭又硬。既然,趙雲比武的消息是有人故意為之,那麼何曄聽到的消息,又是什麼人操縱的呢?何曄可是典型的閨閣小姐,對月吟花、浣衣納鞋的事,即便她不常做,也是個規規矩矩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哪個不是逆來順受,沒半點脾氣的,會是誰要針對她呢?看來,隻有——周霓虹收起嘻嘻哈哈的態度,首次開始重視那個深宮的女人。
《燕書》雲,“上親感帝誠,遂禪位攜妻而去,後不知所蹤。”周霓虹曆來反感這種說法,不就是投降棄位嘛,說得這麼含蓄幹什麼?就好比男人去青樓尋歡,打動了一個賣藝不賣身的女子,一夜過後,心懷不舍,家中有嬌妻等待,還要說瞎話,自己喜歡這姑娘,讓她等著他。周霓虹深深鄙視這位大燕朝的史官,他這種做法,和這個男人有什麼不同。曆史應該是真實的,哎呀!一點敬業精神都沒有!你們家的優良傳統呢?轉移了?沒到你身上。再看《秦鑒》,這倒是真實多了。“上賜金無數,遣還。”言簡意賅,趕走了就是趕走了,秦朝史官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狠狠地記了一筆。話說回來,也沒什麼可恥的。《秦鑒》的記載很詳細,唯獨沒有提過那筆慕容氏的寶藏。民間傳聞倒是有不少,又是以訛傳訛,頂多證明了它的存在性。哪裏有什麼具體的說法呢?著名詩人祁隆著的《滄海集》,在跋中倒是寫過兩句話,“蓮音涵王張氏,好德謙靖,常慕賢士。吾曾訪蓮音,因得見。吾嚐聞涵王之寶,詰問之,王笑之未理。去時回曰,‘餘之寶也,隱於心。汝之寶也,現於形。’吾稍解其意,聞歌曰‘翯翯西風烈,嫋嫋碧波亭。’吾甚欣,歸焉。”“翯翯西風烈,嫋嫋碧波亭。”周霓虹念著這句話,總覺得很別扭。哪裏有問題?這位涵王是出了名的瀟灑不羈,作詩寫賦對他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幹嘛要說這句不鹹不淡的話呢?那麼一定是指一個地方。“麀鹿濯濯,白鳥翯翯。”那個地方會飛鳥經過,說不定還臨著水。周霓虹是個不折不扣的福爾摩斯迷,她在初中的時候,曾經狂熱地崇拜過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機會,她豈肯白白放過。周霓虹很想把這個秘密,憑借自己高超的推理和縝密的邏輯分析出來,過一把福爾摩斯的癮兒。可是,天不遂人願,周霓虹的水平與福爾摩斯相比遠遠不夠,無奈之下,她感慨:自己就是個華生的命。她悶著頭琢磨了半天,壓根沒想出來裏麵的玄機。百般不情願之下,抱著這書,去了一趟露原居。何暘手捧一卷《露原記》,神情自是陶醉不已,整個人略略透出三分閑適。相反,周霓虹風風火火地跑來,跟他將事情的經過仔仔細細都講了一遍,何暘淡淡地應了一聲“嗯”,放下書本,手捧一盞香茶慢慢回味,周霓虹的這番動作,與此刻的何暘相比,倒是顯得何暘格外優雅。周霓虹沒心思在風度的問題上過多糾纏,她開門見山地問道:“二哥,你一定曉得吧?”何暘淺淺一笑,如暑夏午後刮過的那一絲清風,令人無比舒心,什麼煩惱事都被拋在腦後,他不急不慢地輕抿一口香茶,說道:“蓮音涵王府,有一座‘千金閣’。相傳,這是用肅明帝賜予涵王的黃金造就的,故名‘千金閣’。”周霓虹有點鬱悶,心說何暘是故意逗自己,說道:“這個閣子,應該不是用黃金造就的。涵王,他沒那麼缺心眼!”何暘哈哈一笑,說道,“誠如你所言,真正用黃金鑄造的是十八隻金編鍾。這十八隻金編鍾鑄好以後,被放置在涵王府最高的一處樓閣——聖音閣。後來,聖音閣因那十八隻金編鍾而為人所知,這聖音閣又名千金閣。因為世人不通其意,所以傳說‘千金閣’是用千金打造的。”哦,原來如此。周霓虹頓時鬆了一口氣。周霓虹拿出一方絹帛,問道:“這又是何意?”何暘看了一眼,笑道:“雖然涵王改姓歸降,但是肅明帝還是頗為看重他。蓮音的涵王府邸,修繕得極好。‘碧水印樓台,杜鵑迎亭閣’這是林露原說過的。”林露原是《露原記》的作者,原名林崇,字明瑞,別號露原居士。周霓虹對這人的了解委實不多,她估計這個林露原在大燕文學史的地位相當於唐朝的李杜、南宋的蘇辛、近代的魯迅。畢竟,能讓何暘這麼崇拜的人,一定不是個泛泛之輩。何暘看她心有體會的樣子,繼續說道:“林露原與楊逸軒齊名,並稱大燕雙璧。”周霓虹微笑頷首,說道:“楊逸軒,我知道的。大燕泆國公嘛!”何暘看過她的那一方絹帛,笑道:“每當蓮音刮西風的時候,那套金編鍾,便會發出如鳳凰啼叫般的脆音清響。可是,蓮音地處大楚東北部,平日多是盛行東北風,隻有在仲秋八月,才會在蓮音刮起西風。這西風隻能維持短短數十日。於是,每當仲秋時節,文人墨客總是爭先恐後地來到蓮音,不約而同地登上千金閣,一睹奇景。”周霓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搞什麼?涵王也真是大方,旁人都把自己家都當成旅遊景點了,他還樂此不疲地接待那批人,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周霓虹拋下疑問,繼續聽何暘說,“對於涵王來說,隻需將自家的樓閣供人賞看一番,便可以結交不少文人,同時,還能削弱皇帝對自己的疑心。何樂而不為呢?”周霓虹淡淡“嗯”了一聲。何暘拿起茶盞,喝了一口,說道:“涵王的複國寶藏,就在千金閣。”周霓虹大驚,連話語也變得結巴,“二……哥,你……怎麼……知……道?”何暘麵對周霓虹的驚詫不急不燥,欣然說道:“大哥告訴我的。”周霓虹被何暘的這句話雷到了,半晌後,她才問道:“大哥,他怎麼知道的?”“大哥與我打賭,輸的人要答應對方提出的一個條件。”何暘說道。“打賭的就是這件事?”周霓虹跟著接上話頭。何暘驀然頷首。這回輪到周霓虹不淡定了。何家的兄弟倆,一個比一個精。這智商,自己能比得上嗎?慚愧歸慚愧,周霓虹聽到何暘的聲音,“大哥外出遊玩之際,特意去了一趟蓮音。後來,我與他書信往來,他告知我,寶藏就在千金閣。”良久,周霓虹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以免再次崩潰。她問道:“大哥,現在何處?”何暘沒想到周霓虹會直接詢問,呆愣一會兒,他回答:“滇北”。周霓虹已經知道了不少事情,現在的她本能地排斥這件事。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曉得緣由,她俯首作禮,向何暘告辭,匆匆忙忙回到了蘭汀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