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但是,如果我們把眼光投射到貝多芬這個個體身上,我們就會發現,生活中,或者生存中的貝多芬,是非常不幸的。他有一個嗜酒如命的父親。從貝多芬四歲開始,磨難就降臨,這個以酒為糧的父親常常在外酩酊大醉,搖搖晃晃回家之後的唯一消遣,就是把貝多芬從床上拖起來,然後乘著酒興,高高興興地,或者極端不高興地,把貝多芬揍一頓。鄰居常常在淩晨,聽見小貝多芬淒涼委婉的哭聲。之後,這個酒鬼父親就把貝多芬扔在鋼琴旁邊,一邊醉眼蒙矓,一邊張牙舞爪,虎視眈眈地看著可憐的小貝多芬。貝多芬一邊疼痛地哽咽,一邊半睡半醒,無處可逃之際,隻好在鋼琴上敲打琴鍵,四歲的孩子就這樣,像個滄桑滿懷的老人,或者是一隻受傷的馴鹿,與蒼茫的時光和孤獨的自我展開搏鬥。別人的童年,常常都從幸福的回憶開始,貝多芬的童年,卻常常以靈魂與肉體的摧殘展開了交響樂的序曲。也許,英雄的出生與成長,常常有別於眾生,不然,怎麼能夠稱得上英雄。就這樣,貝多芬在艱難的煎熬中,終於走出了夢魘般的童年。也許,英雄可以被扼殺,但是不能被打倒,這話放在貝多芬身上,是一種最有力的印證。貝多芬雖然在艱難中走出了童年,但不幸卻像貝多芬的兄弟,隻要有光芒的地方,就有不幸的身影。苦難,也緊隨其後,就像貝多芬身上頑強生長的器官。十五歲,貝多芬就飽嚐了人間的艱難,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貝多芬就一直惦記著要自殺。這個念頭像痼疾一樣,並一直伴隨貝多芬的終生。隨著時光的遠去,貝多芬始終在苦難的深淵裏掙紮;年歲漸長,疾病就隨著時間,像蠱蟲一樣,緊緊附在貝多芬身上。生活拮據,生命孤獨,多次失戀,使貝多芬陷入生命中的絕望低穀。特別是在從波恩到維也納之後,貝多芬就像一隻喪家犬,居無定所,四處飄蕩,生命就像空中漂浮的蒲公英。進入晚年之後,生存的每一分鍾,對貝多芬來說,都是磨難。貝多芬經常徹夜咳嗽,常常難以入眠。以貝多芬自己的話說:“每天夜裏,不到三點,我是不能入睡的。”胃和肝的劇烈疼痛,還有肺炎、黃疸病,以及腫脹的身軀,這些常使他臥床不起。最後是肝腫大、硬化。作為一般人,早就躺在病床上奄奄待斃,或者早就在醫院裏,詛咒光陰的黑暗,感歎自身的不幸,抱怨上帝的偏心。但貝多芬麵對常人難以想象的磨難,居然坦然麵對。而且,一方麵與生理的殘破自我搏鬥,另一方麵,以精神的飛翔自我搏鬥,兩者交織在一起,就成為了我們今天看得見、聽得見的貝多芬,也成為了我們永遠感動的貝多芬,更成為了人類天空裏永恒的貝多芬。
我常常想,是什麼動機支撐了貝多芬苦難而又偉大永恒的一生?是宗教,哲學,還是苦難?還是貝多芬本身英雄和神性兼而有之的內在氣質?貝多芬的出現難道是神的旨意?在貝多芬的音樂麵前,也許一切解釋都是多餘的,苦難造就了英雄,磨難誕生了音樂。當年耶穌就是看見了人類的苦難,才挺身而出,以自我犧牲拯救人類的精神良知,指引人類的未來。今天,我們在貝多芬那裏,隻有感動,隻有心靈的感動。但貝多芬的心靈理念究竟是什麼,我們卻不得而知。加繆在《西西弗斯的神話》中,說了這樣一段話,也許可以成為貝多芬內在理念的基本佐證。加謬說:“對自己(對人類)苦難處境的清醒認識,給西西弗斯帶來了痛苦,同時也造就了他的勝利。因為在他的心目中,絕沒有任何命運,是不能被藐視並戰勝的。頂頂重要的是,不要對上帝有任何期待,麵對殘酷的命運,要有清醒的意識,要對它表示蔑視與對抗。”貝多芬的內心,也是就是基於這樣的動機。貝多芬從音樂那裏,找到了與上帝的直接對話,又在音樂中,找到了與眾生相通的基本橋梁。黑格爾說:“音樂就是精神,就是靈魂。”正是這樣,貝多芬走上了這條永生的不歸之路。音樂在貝多芬那裏,就成為了觀照這個世界的唯一方式,貝多芬在音樂那裏,也找到了與人類精神的對話。現代英國音樂心理學家P。C。布克曾經說:“音樂不會使你富有,但會使你幸福;它不能拯救你的靈魂,但會使你的靈魂值得拯救。”也許,貝多芬就是上帝的代言人,上帝通過貝多芬傳達了他神秘的旨意;我們通過貝多芬,認識了上帝的博大與殘酷、慈祥與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