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導致了翠翠如此的命運?翠翠究竟在等待什麼?我們今天仍然不得而知。纖巧、漂亮、淳樸、善良、聰慧、溫柔、賢淑,這些都是翠翠的基本品格;如此的翠翠,卻隻能在如此明麗的黑暗裏,不知所終地等待,不知所終地孤獨。作者似乎要告訴我們什麼,具體是什麼,又不得而知。我隻知道,在沈從文老先生的筆下,翠翠是一個象征,是一種理念與追求的象征,是完美中的殘缺,是殘缺中的完美。在二者之間,勾勒出一幅人性美麗的天然山水畫卷:美好的東西與其得到,不如期待。人在一生中,隻要有期待,就是一種幸福;或者說,就是一種完美。人生的殘缺,有時就是人生的完美,反之亦然。
期待善良,期待良知,期待人性最明麗的那一麵,也許這是作家的共性。沈老先生筆下的湘西,山水明麗,陽光明麗,人性明麗而清純。翠翠是一個私生女,按理,她不會活得如此幸運——在青山綠水間,自由自在而又空靈奔放,健康而又怡然地成長。如果說,翠翠擁有自己的權利,那就是唯一的而且是必須的,是接受來自四周的冷眼或者謾罵。歧視與被歧視,在這個社會中,不知是多少人所享有的“權利”啊。隻有這些,才是翠翠的。但事實上,翠翠在祖父的嗬護下,在周圍人熱烈的目光裏,健健康康地成長起來了,像一隻漂亮的百靈鳥,在自然的山水間,盡情展露著自己的青春。四周的人不但不冷眼相向,反而熱情有加,對翠翠極盡嗬護。隻要這祖孫倆走到哪裏,四周都是溫暖的問候、真誠的祝福,都是人性天然的流露。就是這樣一個翠翠,就是這樣一種環境,自然與人文的天然交響,勾勒出了翠翠的“這一個”。也就是說,翠翠隻能在這一塊土地上才有基本的生存權利,也隻有在這塊土地上才能健康成長。這是一方特別的水土。如果把這種情況移植到魯迅筆下的魯鎮,移植到祥林嫂奔走的空間,那又將是怎樣的一種結局?老先生把翠翠放在這樣一種空間,不得不讓我們再次思索:善良的力量,人性的力量,良知的力量,應該是人類世界的理想狀態。
高爾基說過,文學就是人學。作家的任務是提出問題,作家不是道義醫生,沒有開藥方的義務。但作家的期待我們還是能夠看出,呼喚人性和良知,呼喚道義和善良。這在我們今天,仍然具有現實意義。
逃避、偽裝,或者扭曲,這就是今天,一些人在各種漂亮包裝下的人性。我的理解是,人性一旦被扭曲,良知與道義就會遠離,所有的人性盾牌就變得無比堅硬,隱忍、寬容、博大、善意,就變得不見蹤影,憐憫、道義、正直、堅韌,也就遙遙而去。人性一旦遠離,我們還能剩下什麼?人性一旦遠離,愛,又會成為什麼?遠離人性的愛是可怕的,也是難以容忍的。遠離人性之後,我們還會有真正意義上的愛嗎?
沈老先生已經永遠長眠在湘西那塊土地上了,但他的翠翠卻永遠活著,那裏的山水也仍然年輕,清澈的河流仍然在人們心裏湧動。良知與道義將在火焰與花朵的閃爍裏,熔煉成一顆晶瑩多芒的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