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我依然記得雲伯伯來訪的那一夜,雨幾乎是一夜未停。以至於第二天,打開窗迎接我的是滿院的落地梧桐。父親和雲伯伯似乎進行了一番徹夜長談,直到我在院中低頭拾梧桐葉時,他們才從書房推門而出,所不同的是,雲伯伯臉上雖略顯疲憊,但麵露喜色;而父親——彷佛是蒼老了許多似的……“無痕。”父親低聲喚我過去,我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衫,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恐懼,這是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彷佛要失去什麼似的。父親怔了會,才緩緩地說道:“去告訴無憂和無愁,你們收拾一下東西,晌午過後我們隨你雲伯伯一道走。”
“爹爹,我們要去哪?”我擔心地問道。“嗬嗬,我們要一起回京都,回到你們真正的家。”雲子誠代替父親給出了答案。我第一反應就是我不要離開這兒——我望著父親,滿是不舍的表情,父親也看著我,臉上卻無任何情緒。半晌,父親才低聲道:“孩子,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也有自己應承擔的責任啊!”
我們就這樣離開了這個小鎮,似乎也永遠離開了這份寧靜和祥和。再看一眼那滿院的梧桐,再聽一聽風吹落葉的聲音,最後我拾起一片葉將它帶走。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離別的滋味,那年我十四歲。坐在馬車上,父親與雲伯伯不時在低聲交談著,雲大哥坐在大姐的旁邊不知在說些什麼有趣的事情,大姐一直低頭淺笑,而小妹卻高興地拍手歡呼。我掀起簾子望著窗外漸去漸遠的景色,熟悉的、模糊的、陌生的……對於不可預知的未來既期待又有些不安。回頭轉向車內時,不期然地我正撞上了雲大哥的眼睛,我趕緊低下頭不自覺地回避了那樣清澈的眼神,雲大哥卻溫柔地笑了。
在經曆了一段不長也不短的行程後,我們終於來到了南陵的國都——京都。不知是何原因,我們並未走主街道,而是從一條幽僻的小路進入了內城,馬車似乎是繞了好大的路,終於停下了。我掀起簾子,好氣派的門庭啊!赫然入目的是簡潔而有力的“相府”二字。大家陸續地下了馬車,雲伯伯略顯歉意地說道:“對不住啊水老弟,要委屈你們先在我府上住著了,你知道——”“是我們不好意思,討擾了。”父親打斷到。“唉,水老弟你還跟我客套什麼,正好孩子們也才剛認識,讓他們在一起多玩玩,也好聯絡一下感情嘛!”雲伯伯語意深長地笑道。父親聞言並未有所表示。
這是我14年來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府第,也是我一次踏進所謂的豪門深宅。雲大哥一直熱心地為我們三姐妹介紹相府精致的亭台樓榭,大姐和小妹都顯得很有興致,特別是小妹一直用她那忽閃的大眼好奇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而我卻漫不經心地看著這陌生的景物,心裏想著父親自見到雲伯伯以來似乎變得更加沉默了。“無痕”,我一抬頭看到的便是雲大哥那溫柔含笑的眼睛,“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恩。”我趕緊低頭應道。“你不舒服嗎?恩——我是說你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是不是這一路趕來有些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正要婉拒但轉念一想也許正好可以去看看父親,“謝謝你,雲,恩——雲大哥。”不知為什麼看著那真誠並充滿關懷的眼神,我竟緊張地有些口吃了。對於打斷遊興,大姐和小妹顯得很失望,我隻好勞煩雲大哥派個人領我去住地。穿過一道道回廊,經過一個個院落,我們終於停在了一個庭院門口,“小姐,就是這拉!”領路的丫鬟恭敬地說道。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院落,精致而典雅,更巧的是這個院子被命名為梧桐院,可奇怪的是院內竟無一株梧桐樹,有的卻是滿院的奇花異草,我不禁有些失望。穿過富麗堂皇的花廳,後麵是三間同樣華麗的廂房。“恩,你叫什麼名字?”我隨口問道。“奴婢叫葉兒。”這個小丫頭看起來比我還小些,圓圓的臉上笑起來時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哦,葉兒,你知道我父親住在哪個院子嗎?”“小姐的父親大人——這個奴婢就不太清楚拉。”我還想問什麼,卻不知該問些什麼,一時間愣住了。“小姐——”“奴婢,恩,那個奴婢是說您還有其他吩咐嗎?”葉兒認真地問道。“嗬嗬!”我忍不住笑出了聲,聽著一個小丫頭一本正經地稱自己奴婢,我還真有點不習慣,“葉兒,以後我們在一起說話,就不要稱自己奴婢了。”葉兒有些吃驚和惶恐,“小姐,這可不行,這是不敬,萬一被其他人聽到,葉兒又要被罰拉!”“我保證不告訴別人,就當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好嗎?”葉兒想了一會,便使勁地點點頭,又露出了她那可愛的小酒窩。因為始終是不太習慣濃烈的花香,我便挑了院中最偏僻的一間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