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糠皮(3 / 3)

一會兒工夫,這街上的閑漢都圍坐在糠皮周圍,喜得賣豆漿的老漢差點給糠皮跪下大叫財神爺。這盤口越開越大,越開越多,而這攤點的主人——豆漿老漢是作為場主要收取場地費的,按照本地賭局的規矩,一般是贏家繳納一成的場地費,一方麵對這個場地的提供者給予報酬,另一方麵為了討取一個好彩頭,畢竟這場地的提供者給贏家提供了贏錢的機會。這糠皮這樣的賭局實在是上天給豆漿老漢的一個機會,他粗略地計算了一下這賭局的大小,收取的場地費十年賣豆漿也賺不回來。他不向糠皮磕頭才怪!

這糠皮每次快跑之前,必先飲下一百斤水。這豆漿雖說不盡是水,卻大部分都是,加上還有豆子的營養,喝下去再合適不過了。糠皮已經喝了六十碗豆漿,可是身體完全看不出來。這些喝下的都到哪兒了?沒人知道。糠皮喝過八十三大碗豆漿,感覺已經差不多了,立即收了身子,放下海碗。周圍亂做一團,贏了錢的興高采烈,和豆漿老漢分著彩頭,其餘人盡管輸了錢有些悶悶,卻也氣氛高漲:“這次輸得痛快!”糠皮對那個老頭兒以及為他付了豆漿錢的人拱拱手,算是道謝,然後示意周圍人閃開一條道,周圍人正圍著他看熱鬧,對糠皮下一步的行動完全不了解,見到示意,這才漸漸閃開一條不寬的通道,糠皮狠吸一口氣,卻並不急於奔跑,而是到了對麵鞋店,拿了十雙結實的布鞋。這些店老板剛才贏了錢,自然樂意給這漢子服務,不收分文,任憑糠皮拿走鞋子。

糠皮這才運氣養神,在一瞬間突然爆發,像離弦的箭一樣分奔出去,眾人驚呆,好一會兒才醒過來,紛紛叫好,隻是糠皮早就跑遠了。半個時辰之後,糠皮已經到了目標地點,這是一個賣狗的地攤,一個籠子裏麵有一隻狗和《把柄》中記載的一模一樣。他已經不管不顧,一手抓了那籠子就走,仍然不停下步子,轉身回到主審官辦公的門前,那丟了狗的小販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已經見那人跑遠了,隻能對著那背影發了一陣呆:“你娘!”

糠皮拿了那狗,稍稍緩了緩氣息,這才一手拿著裝狗的籠子,一手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那主審官的房門。一聲“進來”,糠皮立即推門進去,他很緊張,畢竟這關係到自己老婆的安危。那主審官一看這人在早上剛剛見過,怎麼再一次出現了?仔細一看,這手中還拿著一個籠子,籠子裏麵不是別的,正是一條狗!主審官立即嚇懵了,全身發軟,不知所措。

糠皮道:“先生,我知道您為尋找這條狗費盡心思,我在機緣巧合之下將這條狗找見了。您看看是不是您需要的那條!”這主審官一聽說這個,猛然一個激靈:“我的事情你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你是幹什麼的?”糠皮笑道:“先生,我是專門為您解決麻煩的。想想六年前的那根斷指,您能沒有什麼想法嗎?”這主審官一聽知道這人大有來頭,立即換上了一副討好的麵孔,並給糠皮讓了座。賓主坐定之後,這主審官才言歸正傳:“先生費心,我該如何感謝?”糠皮道:“不需感謝,惟我妻子為一莊官司所擾,還勞您費心!”主審官其實早已經料到了這糠皮是為了老婆的案子來的,故意再次問他隻是確認一下糠皮為了這隻狗,是否還有其他要求,比如金錢方麵。聽說糠皮隻為救人,不為錢財,這主審官才舒了一口氣。並讓糠皮放心,這案子當然督辦。

主審先生一句話,底下誰人不買賬,糠皮拿著狗,親眼見得巡捕房的巡警們出去抓人這才放心。謝過主審官,拿了籠子準備離去。剛走到門口,那主審官攔住道:“先生是否把這狗留下。”糠皮笑笑:“自然是要留下的。但是在未見到我妻子之前,還是交由我看管幾日吧。”那主審先生無奈地笑笑:“先生夠小心。也罷!留在你那兒您費心看管幾天,等嫂夫人回了,我再派人去取不遲。”

糠皮回到家中,不一個時辰,老婆就回家了。糠皮見那主審官果然守信,這才將那狗連同籠子,交給來人。問來人案子是否破了,來人道:“戲子已經抓獲,我們老爺用了刑,算是招了。老爺讓您放心,安心照顧夫人養傷,以後不會再有事情了。”說完退去,糠皮這才放心。

重新歸於平靜的家庭在傳來戲子將要被殺的消息之後重新掀起波瀾,糠皮妻子要去法場將那戲子救回來,並揚言:“即使救不回來,我也要隨他而去。”糠皮阻止道:“他那麼待你,你能願意為他去死嗎?”糠皮妻道:“我知道我想做什麼,能做什麼。一輩子有一個這樣貼心的人,也值了。”糠皮火了,雙方在家中進行了一場罵戰。糠皮從古到今將兩人的認識過程說了一遍,根本打動不了妻子。終於,糠皮敗下陣來,他對妻子說:“我去吧。現在這種事情隻有南山的土匪敢做。我加入匪幫,然後帶人劫了法場,你就在山腳西側等著,我成功了,他自然會來接你,你們一起跑,跑得越遠越好,如果我不成功,那戲子也活不成了,你要死要活隨便你。怎麼樣?”那糠皮妻子第一次認真地審視了這個漢子,心裏不是滋味,她當然知道,這漢子絕對是真心對自己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卻不能像心疼戲子那樣心疼自己的男人。感情的事情,誰也說不出原因來。

事情一旦說定,糠皮找到了王員外,他知道這王員外曾經是匪幫的一個小頭目。況且,這王員外自從給了糠皮一筆錢財之後,竟然平安無事,再也沒有受到那對母子的困擾,正要感謝糠皮,不想糠皮竟然自己就來了。而且說的是要加入匪幫的事情。自己已經歸隱多年,很久都沒有再問江湖事,事情並不好辦。可是既然糠皮來投,怎麼也得幫忙說說。他先在自家房頂掛起了一道三角黑旗,一個時辰之後,一隻信鴿就落在上麵。王員外秘密地從信鴿腿上拿下一個紙條,在暗室裏看了之後立即燒掉了。隨後寫了一封信交給糠皮道:“上山之後交給大當家,他看了之後一定會收下你的。”糠皮謝過之後,背著布鞋跑進了南山裏。

那匪首一見這糠皮的身手,早已喜歡了三分,加上王員外的舉薦,更是歡喜。當時就與糠皮拜了把子:“我南山得到這樣的壯士,真是三生有幸。”這時候,離那戲子被殺還有一個月。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糠皮參與了幾次搶劫活動,因為有那本《把柄》在手,所以這一個月來,敲詐的非常順利。由糠皮主持的綁票和勒索,簡直是百發百中,這使得糠皮在匪眾中的威望迅速上升。而他不貪財、不謀上的性格,讓他的人緣非常好。特別是匪首,剛開始還擔心糠皮奪了他的位子,後來發現糠皮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想法,就更加敬重他。

一天晚上,糠皮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把柄》不見了,他渾身上下都找遍了,就是找不著。猛然見看見山洞外麵有一道亮光閃過,這才喜出望外,顧不得穿衣服,一路狂奔追出山洞去。他非常艱難地出了山洞,發現那亮光處果然是那本書,拔腿就追,可是平日裏最擅長行走的糠皮卻追不上在空中漂浮緩慢的那本書。

他追出好長時間,直到這本書回到原來的地方,回到渭河裏。糠皮這才感覺腳下一空,一下掉進冰冷的渭水裏麵。他在水中手腳好像被束縛住一般,不能像原來那麼暢快地潛水遊泳了,好像一個從來沒有接觸過水的人,突然之間下了水。那種恐懼和無助的感覺實在是讓糠皮感到非常不適應。他不斷地向渭水深處沉下去,在原來放置《把柄》的地方,一個滿是白頭發的女人的詭異的臉出現了:這張臉的臉龐瘦得能夠看得清骨頭形狀,嘴唇完全沒有,牙齒完全暴露在外麵,而且很不整齊,眼鏡是兩個黑色的大坑……就這樣一張臉與糠皮麵對麵了好一會兒。糠皮嚇得魂都沒了。

那女人並不害他,用自己蘆柴棒一樣的手牽著糠皮的手去了一個水域裏麵。在水域的而最深處,兩個人麵對麵地坐著,其中一個沒有雙腿,另一個則沒有雙臂。兩人一見糠皮,笑笑:“救星來了。”糠皮莫名其妙,其中一個手一揮,糠皮立即被綁在水中的石柱上,有幾個嘍囉上前用刀將他手臂劃開,挑出一條很粗的筋骨,遞給那沒有胳膊的那個,那沒右胳膊的人將這筋骨立即吃下,一會兒功夫,那光禿禿的肩膀上麵,開始長出兩條粗壯的胳膊來。之後,那長出胳膊的人親自用自己的新長出來的胳膊,將糠皮的腿筋也挑了出來給那個沒有腿的人服下,一會兒功夫,那人的雙腿也長出來了。

之後便吩咐下人將糠皮帶走,糠皮莫名其妙地看了這兩個人最後一眼,在女骷髏的帶領下離開了水域,浮到岸邊。那女骷髏也上岸,一旦上岸,那女人便恢複了正常女人的樣子,她跟糠皮說:“你這樣的異人總是有太多的欲望,即使你自己沒有,卻又是情種,為了情人什麼都做。這樣的人必然要被人拿住把柄。你以為你用《把柄》那本書得到的秘密,以為拿到別人的把柄,自己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嗎?恰恰相反,你自己付出的代價是最大的。那兩個人一個叫天殘,一個叫天瘸,一個沒右手臂,一個沒有腿,他們認定你會降生在這個地方,早就算計好了。拿走你的手臂和腿,以彌補他們的不足。三十年後,你會再生,而他們就會再次等候你長大,然後利用你的執著和癡情,繼續霸占你的手腳和異能。世事循環,就是這樣,我不止一次地提醒你,可是這些年來,你仍然如此。沒有任何改變。唉!”糠皮笑笑,不說話,等他醒來的時候,太陽剛剛升起。他覺得有些眩暈,因為手臂突然之間好像沒有力氣了,原來可是靠這兩隻手臂在大風大量裏撥水保命的,連腳也有些軟了。他喝了幾碗水,想快跑一點,發現不如前幾日那般矯健了。難道夢中的是真的?

他不管這些,依然研究自己的計劃。晚上又是噩夢。慢慢地,在臨近戲子被殺的時候,糠皮沒能為匪幫做成一單生意,匪眾裏麵就有人說風涼話了,特別是匪首,他已經看這個變成廢物的糠皮不順眼了。說是講義氣,其實是講利益。這裏很現實的。糠皮的《把柄》那本書在第一天晚上做夢的時候就消失了。他終於相信那個夢是真的。但是自己的計劃絕對不能不實行,也絕對不能不依靠這幫土匪。原本他還幻想自己再去找一下那個主審官,求情讓那個戲子出獄,成全妻子和戲子的美事,可是一想那主審官已然知道糠皮了解“燒狗”案的內幕,一旦將消息泄露肯定對主審官不利,殺他滅口是肯定的。糠皮不願意冒著這樣的危險,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隻有一次,為了一個深愛的女人,一定要把事情分析透徹才能萬無一失。他早就想好了,自己犧牲,成全妻子。

他依舊對那些土匪很好,打好關係,就在戲子要處決的前一天晚上,他找到了匪首,匪首應付地跟他說著話。糠皮陪著笑臉道:“那個戲子曾經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公子,知道一個祖先埋藏寶藏的秘密,隻要救出他,就能找到寶藏的下落。”匪首自然對這樣的信息保有懷疑態度,但是想著糠皮前段時間的準確信息,也不由地不信。他終於答應第二天帶著精銳人馬拿出最好的裝備去劫法場,但是他定了一條規矩:“你必須衝在最前麵!”糠皮興奮地點了頭。當天晚上,糠皮喝了很多酒,他知道,這時候妻子已經在西側等著了。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六個匪眾裏麵的精英都整裝待發。糠皮分身上馬,盡管手腳無力,卻隻能堅持。

這隊人馬打扮成客商到了城北刑場附近住下。在路邊的一個茶館裏麵拴了馬,坐下喝茶,手裏都拿著槍,準備隨時行動。上午時分,那押著戲子的馬車終於來了,在走到茶館附近的時候,匪首大喊一聲:“他娘的!還真是個唱戲的!”原來那戲子早就怕得不知所措,所以一邊走一邊唱戲,因為是拿手本事,唱腔也極佳,引得路人長時間跟隨觀看收聽。這押運的差人不得不放慢腳步,並有兵丁將看戲的百姓驅散。

在茶館附近是絕好的機會,這幾個人早就在茶館的二樓牆壁上捅了眼兒,從這眼兒裏射殺了幾名兵丁和差人,隨後這六七個人立即從茶館樓上跳下,拔出短刀斬殺那些押運的人。可是畢竟人數太少,他們再勇猛也無法在混亂的人群中將囚犯劫走,所以這六個人全部被抓住了。連同那個戲子一起,被押到了斷頭台上。

這些人被砍頭之前,糠皮看見那王員外夢中的女人在遠處遠遠地看著他們,還是那冷冷的眼神,等著那大刀揮下去的時候,那女人開懷地笑了,笑得那麼安然和自在,那孩子也在笑。糠皮在臨死前可以肯定,那其餘的人也一定看見了,除了戲子,他們都看見了那個女人和孩子,因為他們每個人臉上驚恐的表情以及目光所關注的位置,一定就是那女人和孩子所在的位置。幾股鮮血噴湧出來之後,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烏有,隻是那個賣豆漿的老者仍然巴望著能有一次賭博的機會。而那個主審官的兩個孩子在一天晚上跑回了那對窮苦的夫婦家,之後和玉觀音一起消失了,再也沒有回來。那個砍斷手指的愛狗的闊太太,卻意外地長出了一條手指,隻是有些醜,像一個狗爪子一樣。

糠皮的妻子在等待了一天之後終於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她一頭跳入懸崖,究竟是為糠皮殉情還是為了戲子殉情,也許隻有自己知道。而王員外在當天晚上被六個土匪合圍,腦袋被砍掉了,斷頭處留了一封信:“此糠皮知道內幕甚多,先高興收下,時機許可時殺之!”

三十年之後,一個普通人家的糧袋子上出生了一個孩子,手腳粗壯。其母喜道:“是個娃子,起個啥名字?”其父說:“糠皮袋子上出生的,就叫糠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