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得自在(3 / 3)

但是徐新六又在說:我這一生,總算薄有財產,那邊的一妾二子一女,對於我將來的遺產,當然也有他們應享的權利。

杜月笙為難地道:可如果這樣的話……口說無憑啊!

那當然。徐新六說,我老早就準備好了。

說罷,徐新六從衣袋裏,掏出一封早已寫好的委托信,親筆簽名,蓋上私章,鄭重其事地交給了杜月笙。

有了徐新六生前的委托書信,徐家人在震驚中接受了現實。

現實就是:聖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會“牆外開花”。

有七情六欲正常,牆外開花也不可怕。但如果,一個人享受著牆外開花的快感,卻扛著聖人的金字招牌,招搖過市。情欲也要,清名也要,這種情況,難免會讓人心裏緊張。

——這大概就是蔣介石與徐新六談話六天,卻最終不肯任用徐新六的原因。以蔣介石當時的情報係統,應該是已經知道徐新六有外遇的情況。在當時,有錢的男人有幾個姨太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但如徐新六這種享受“聖人”清譽卻行牆外開花之實,必然讓蔣介石心存疑慮。

談話六天,蔣介石大概是指望徐新六自己和盤托出——但就算蔣介石有這個想法,在當時的正規場合下,徐新六也找不到機會說出口。

如果——這裏是說如果——如果軍統已經獲知了徐新六有外室的情報,而徐氏對此一無所知的話。再聯想到通知日本戰機劫殺徐新六的女特務神秘消失,這件陳年舊案,或許另有解釋了:

以軍統行事狠辣之風格,是幹得出來犧牲徐新六、掩護孫科這種事情來的——但這時下結論,未免太早,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史料挖掘,才能更精準地解讀這個懸案。

康有為:融資界的黑老大

康有為,在近代史上是個政治人物——但這隻是後人一廂情願地誤讀,不是康有為本人。

一個人做什麼事,他就是什麼人。

康有為是個善於製造市場引爆點、並具有不可思議套現能力的融資界高手。任何事情隻要能夠帶來錢,他都會去幹,從書生、政治改革家到黑道大佬,每一次華麗地轉身,都給他帶來了豐厚的利潤。

康有為第一次在曆史上打響名頭,是“公車上書”。

公車是漢代的官衙稱謂,指以車馬接送舉子入京科考,後演變成舉人上書言事。1895年,千餘名舉子聯名萬言,公車上書,反對朝廷與日本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於是康有為之名,不脛而走,盡人皆知。

但實際上,公車上書是由京城高官發動的。康有為最多是個積極參與者,他隻征集到80名書生的簽名,而另一個舉子陳景華,卻聯合了280人共同簽名。

盡管公車上書不是康有為組織的,但他卻是獲利最大的。因為他有著持續經營的思維——三個月後,他就在上海《申報》打出廣告,以每部實洋兩毛的售價,出售他撰寫的《公車上書記》,廣告一連打了六次,稱得上大手筆了。到了第七次的廣告,書價直線下飆——降到了一折銷售,每本售價洋二分。

雖然書價大跳水,但宣傳效果達到了——從此世人以為公車上書,是康有為獨力發動的,而且他還成功地獲取了“人生第一小桶金”。隻是市場變化太快了,市場在變,你必須要變。康有為開始尋找新的商機。

要不要搞個戊戌變法?

為啟動這個強力引爆點,康有為完成了他從書生到政治改革家的第一次轉型。

公車上書三年後,康有為遊說朝野,終於開始實施戊戌變法。變法曆時103天。因此戊戌變法也叫百日維新。

百日維新失敗,太正常了。這麼大的國家,怎麼可能一百天就搞出個眉目來?而康有為能夠走上曆史前台,是因為他比別人膽子更大,不管有沒有把握,先拍了胸脯保證、獲得出場機會再說。

康有為走馬上任之後,發現事情根本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容易,於是病急亂吃藥,想出來個把中美英日四國合並一邦的怪想法。這當然不具絲毫可行性。最終他圖窮匕見——密召江湖人物入京,準備圍頤和園,捕殺慈禧太後。但消息走漏,康有為火速逃走。

康有為逃到香港,注冊了一家公司,全稱是:保救大清皇帝公司。凡加入這家公司的,不但沒薪水發,還要上繳會費,但公司可以向港澳、北美和大洋洲的華僑募捐。許多華僑相信他,紛紛毀家紓難,把血汗錢都送給了康有為。

這些錢,就成了康有為政治生涯的“紅利”。據記載,康有為逃出國後的第二年,他就分得紅利上萬銀圓。

政治改革家的身份,成為保救大清皇帝公司的品牌文化,確保了他在融資市場上的收益。這時候康有為的身份,已經由政治改革家,成功轉型為商界強人。

康有為的前瞻性投資眼光,也在這時候體現了出來,僅他在墨西哥的地產投資,就收益十多萬銀圓,約合現在的100萬美金。

但是,正常的經營利潤,遠不足以維持康有為的開銷。他有五個老婆,六個兒女,私人雇員40多個,但最大的開銷還是中國式的人情往來,每月隻是紅包就要遞出去2000銀圓。

短短五年時間,康有為的保救大清皇帝公司,就迅速從巔峰滑落,進入了破產倒計時。

強大的融資需求,促成了康有為的第三次轉型。

早在康有為公車上書時,有一個不起眼的追隨者,叫劉士驥,他是和康有為結交20多年的好朋友。維新變法失敗後,當時在廣西任職的劉士驥,不顧身家性命上書,替康有為鳴冤——這為劉士驥帶來了殺身之禍!

但殺劉士驥的,並非朝廷,慈禧太後根本沒有難為他。沒過多久,劉士驥以廣西補用道——相當於廣西主管財政的副主席的身份,去美國為廣西銀礦開采募股。

在美國,劉士驥接到知交好友康有為的一封信。康有為明確表示,廣西富饒的銀礦,有必要成為保皇黨的“黨產”。這有可能是人類曆史上第一次出現“黨產”這個怪詞,是康有為的首創。

讓康有為失望的是,劉士驥拒絕了康有為的要求。因為劉士驥已經發現,康有為伸手撈錢,不過是為了彌補自己紙醉金迷的爛攤子。

劉士驥的拒絕,讓康有為勃然大怒,從此兩人勢同水火。

康有為展開報複,他下令在美國的保皇黨成員,控告劉士驥詐騙。美國警方果然拘押了劉士驥,後經清國外交幹預,才得以釋放。

但這隻是開始,此時日本間諜機關正在清國周邊活動,他們驚訝地發現,完成募股歸國的劉士驥,在香港被保皇會所綁架,勒令他把募得股資的一半,充入保救大清皇帝公司的賬戶。

劉士驥斷然拒絕,而保皇會也不敢在香港行凶,隻好放他離開。

劉士驥返回廣西半個月後,凶案就發生了。他是在家中遭人伏擊,被亂刀活活砍死的。

劉士驥被殺三個月後,涉及廣西銀礦的另一名股東,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暗殺。

兩起命案,震驚全國。劉士驥畢竟是位副省級官員,說殺就殺了,這可不妥當。朝廷命廣西限期破案。很快一名涉案疑犯落網,大量證據指向其幕後主使,就是劉士驥的知交好友康有為。

於是,朝廷不得不第二次對康有為發出通緝令。上一次他是政治犯,這一次卻是刑事犯。

到此時,康有為也成功地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三次轉型——融資界黑老大,這有可能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但清廷已經來不及追究康有為了,辛亥革命就在這個時間段爆發,改朝換代,推倒重來,再也無人追究康有為指使手下殺害劉士驥的血案。他優哉遊哉地返回國內,定居上海,過著富比王侯的生活。

細數康氏生平,此人是個地地道道的大冒險家。他的個人成功固然有其精明的成分,有特定的時空背景因素。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人性最需要的是什麼。用現在的商業術語,就是他知道什麼叫市場。

他隻用小小的付出,就換來巨大的回報——而在這個過程中,道德被嚴重忽略了。

康有為最大的人生成功,不在於他指使殺人之後、逃脫了懲罰;也不在於他每一次轉身,帶來的都是巨大的商業成功;而是他在幹了如此之多不名譽事件後,卻仍然被正統奉為“近代著名政治家”。事實上政治隻是他在一段時間裏的產品標簽,一旦標簽過時,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將之丟棄。

生前獲利,死後博名。一種不道德的行為,時至今日仍然獲得收益,那隻能證明,或者是人性、或者是規則、又或者是二者,在自康有為至今的一百多年以來,始終未發生變化。

胡適:愛的守護神

1949年,北平城破前夜。

北大講師季羨林,照常來到學校,上課前先去見校長。

胡適正在桌前看文件,用手指了指椅子,示意季羨林坐下等一會兒。季羨林就坐下了。

正要喝茶,忽見一個學生大步流星走進來,瞥了季羨林一眼,對胡適說:胡校長,昨晚延安廣播電台曾對你有專線廣播,希望你不要走,北平解放後,將任命你為北大校長兼北京圖書館館長。

季羨林大吃一驚,想不到會聽到這麼隱秘的消息,不知所措地看著胡適。

胡適抬頭,微笑,看著那名學生,說:人家能信任我嗎?

那學生愣了一下,胡適的回答顯係出乎他的意料,含糊不清地又說了些什麼,季羨林聽不清楚,但看到胡適隻是微笑,溫和的眼神看著那學生。直到那學生自覺尷尬,轉身離開了。

這件事對季羨林衝擊極大,但是他隻知道這些。

季羨林不知道的是,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是胡適無法拒絕的。

因為胡適欠她的。

她來了,隻為留下胡適。

一位信任的朋友請胡適吃飯,在飯桌上,胡適見到了她。

看著胡適呆呆地坐下,她說:多謝你能來,慰我山中寂寞。胡適身體劇震,那是25年前,胡適寫給她的情詩。

多謝你能來,

慰我山中寂寞,

伴我看山看月,

過神仙生活。

匆匆離別又經年,

夢裏總相憶。

人道應該忘了,

我如何忘得了?

她又說:朱顏青鬢都消改,惟剩癡情在。

胡適淚下。那是5年前,她寫給胡適的情句:

魚沉雁斷經時久,

未悉平安否?

萬千心事寄無門,

此去若能相遇說他聽。

朱顏青鬢都消改,

惟剩癡情在。

廿年孤苦月華知,

一似棲霞樓外數星時。

她伸手,撫弄著胡適的頭發,一如25年前的溫柔。說:如果我們的孩子還在,現在他該是大學畢業了吧?

胡適泣不成聲。

穈哥。她叫著專屬於她的、對胡適的昵稱,那是無法拒絕的呼喚:

留下來。

隻為了我。

25年前,胡適已經成家五年,妻子江冬秀為他生了兩個兒子。

南遊杭州,與表妹曹佩聲不期而遇。

雖說是表妹,實際上並無血緣關係。曹佩聲是胡適三嫂的妹妹,也是胡適婚禮上的伴娘。有人認為胡適與曹佩聲,在婚禮時就已經暗生情愫,而五年後的相遇,實際是雙方共同的心理期待。

與妻子江冬秀不同,曹佩聲仿佛從書本中走出來的靈性女才子,她容貌美,工詩文,喜花草,當時的雜誌上,經常有她的詩句發表。在杭州與胡適相逢之時,她剛剛與納妾的丈夫離婚。她一直在尋找,尋找那個能夠解讀她心事的男子。

現在,她確信她已經找到了。

相比於美麗的女才子,妻子江冬秀帶給胡適的隻有傷心。他和江冬秀的婚事,是還不懂事就訂下來的,後來他赴美深造,讀書回來後,兩人訂婚13年,江冬秀已經28歲了。

婚禮前,胡適去江冬秀家,想見見未婚妻子。不料江冬秀卻躲在屋子裏,死活不肯出來。這讓浸淫了美國自由之風的胡適極為不快。

所謂婚姻,或許隻是個誤會吧?胡適想。

生命不應該是誤會的存在,而要追求現實的質感。於是他租下杭州南山煙霞洞的兩間小房,與曹過起了神仙眷侶般的生活。他們讀書、下棋、講故事,看月亮、觀日出,寫下了一首又一首優美的詩句。胡適在日記裏稱之為: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

他甚至把這事,寫信告訴妻子江冬秀。

江冬秀回信說:

佩聲照應你們,我很放心。不過她的身體不很好,常到爐子邊去做菜,天氣太熱了,怕她的身體受不了,我聽了很不安,請你們另外請一廚子吧,免得大家勞苦。

廚子真的不需要,倒是需要一個婦產科醫生。

三個月後,曹佩聲懷了身孕。於是胡適啟程,去辦理和妻子江冬秀的離婚事宜。

胡適與江冬秀的離婚,堪稱中國近代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

當江冬秀聽到胡適的建議時,她的反應極為正常、非常理性——順手抓起手邊的裁紙刀,擲了過去。

把兩個兒子拎過來,置於刀口之下,問:胡適,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麼要離婚?

為什麼……胡適囁囁:因為我們之間沒有愛情。

沒有愛情?江冬秀冷笑: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愛我?

當然。胡適鼓起勇氣:我不愛你,我愛的是曹佩聲。

江冬秀菜刀一擺:既然不愛我,那你為什麼讓我生下這兩個孩子?

這個……胡適很想解釋一下:沒有愛的性,也是有的,而且有好多,這個問題涉及……可江冬秀不跟他扯這麼多,就一句話:

離婚可以,你先把這兩個孩子殺了。

殺……胡適傻眼了。

不殺掉這兩個孩子,你憑什麼證明你不愛這個家?江冬秀質問道。

快殺!

胡適竟然敢離婚,這可惹下了大麻煩。

江冬秀雖然文化不高,但心思縝密,早在嫁給胡適之前,就料知胡適這廝遲早會“綠草出牆”。所以她剛入北平文化圈,就八方結交,四處送禮,北平城的老夫子們,普遍認為這個小腳女人有見識,比胡適強多了。

“曹佩聲事件”發生,梁啟超率先發難,警告胡適懸崖勒馬,未為晚也。其他學者跟在梁啟超身後搖旗呐喊,齊齊聲討胡適。

眾人的觀點是:胡適,也不說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你根本配不上江冬秀,也敢厚著臉皮說離婚?

江冬秀跟你離婚還差不多,你沒資格跟她離!

沒資格……沒資格就算了吧。

胡適認輸了,他對付不了輿論——更對付不了江冬秀的菜刀。

那段時間,是胡適最鬱悶的時候。因為心情的緣故,身體也經常患病。

有一次,胡適住院,江冬秀推門進去,看見曹佩聲躺在胡適身邊。江冬秀隻是把臉一拉,不理他們,並沒有大吵大鬧。

她隻在關鍵時刻才肯出手,而且一擊奏效。

麵對這樣狠絕的對手,胡適無計可施。

曹佩聲滿腹幽怨,無處安放。隻能是依從胡適的安排,把孩子打掉,出國去讀書。她選擇了與胡適讀一樣的學科——農科。

此後,曹佩聲始終對胡適不能忘情。每隔一段時間,胡適總會收到她寫下的淒婉句子。

唯有歎息。

唯有傷情。

當1949那個關鍵日子到來,曹佩聲以情相勸,想把胡適留下來時,她不知道,她的出現,更加堅定了胡適的離去之心。

與曹佩聲不同,江冬秀是堅決不允許胡適卷入政治活動的。但在抗戰最艱難時期,蔣介石懇請胡適出山,擔任駐美大使,想借胡適與美國導師杜威的關係,影響美國。為了國事,胡適情無可辭,但寫信告訴江冬秀時,信中充滿了愧疚之詞。

未幾,胡適遭受到政客的攻訐,江冬秀趁他氣得病倒之際,當機立斷,托人替胡適遞給了辭呈,這才把胡適從旋渦中解脫了出來。

那時候胡適才意識到,江冬秀遠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種野蠻女人。相反,對於中國現實政治的解讀,這個小腳女人的見識,遠在他之上。

至少,江冬秀永遠也不會把他卷入險惡的權政之爭。

1949年那一天,胡適哀傷地看著曹佩聲那雙懇求的雙眼,回答說:

不!我不會留下!

任何形式的勸阻,都不可能達到目的。你,或者我的兒子,都改變不了我離去的決心。

胡適走了,和江冬秀遠赴美國。

他的二兒子胡思杜留下了。

曹佩聲也留了下來。

她繼續寫詩。但現在已經不再是情詩了。

1951年,曹佩聲寫了首《定風波》:

放下鋤頭拍拍灰,昂昂走向建軍台,熱血金湯固國土。不負,家庭學校好栽培。眾誌成城今勢在,何愁醜虜跳梁來,指日管教侵略者,瓦解,全民同飲合歡杯。

她的詩受到熱烈好評,但她所學的遺傳學被斥為唯心主義。學術研究被製止,所以她隻能繼續寫詩。這一次,她寫的是減字木蘭花。

老來可喜,往日窮愁如夢裏。曆盡淒涼,回首當年淚奪眶。翻天覆地,黨愛人民無巨細。忘卻孤零,革命家庭樂不勝。

詩成,“文革”開始,大字報鋪天蓋地而來,她被打為“反革命大家庭”,紅衛兵四次抄了她的家,她寫給胡適的那些詩、那些書信,那些日記,以及詩詞草稿、相冊,統統被紅衛兵收繳。

她想逃回家鄉,但當地認為“她這個人來曆不明,不予安排”。幸虧幾個親屬甘冒風險,替她租了房子。她的晚年陷入貧困與淒苦之中,1972年,重病的曹佩聲不得不去上海治病,落宿於一個朋友家,12月的上海,冷風從破舊的大門卷入,凍得她瑟瑟顫抖。

次年,就在這刺骨冷風中,她掙紮著閉上眼睛。

再也沒有睜開。

在夢中,或許聽到胡適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才女情夢,隨風散盡。

幸運的是,胡適未得以知道曹佩聲的慘狀,他在1962年2月24日,因心髒病複發,在台北南港“中央研究院”蔡元培館逝世。

長子胡祖望從美國匆匆返回,祭奠父親,安慰母親。

江冬秀問兒子:你弟弟思杜留在大陸,告訴他你父親的死訊了嗎?

祖望身體劇顫,低聲道:他已先於父親離世了!

江冬秀萬難置信:你說什麼?

祖望低聲說:我是在美國聽大陸上來的人講的,我怕你們傷心,一直沒敢寫信告訴你們。

江冬秀頓時昏厥過去。

她應該知道的,連一個柔弱的女才子都不能容的年代,又豈能容得下胡適的兒子?

胡適的二兒子胡思杜,拒絕離開大陸。胡適走後,胡思杜在連番批鬥的壓力下,刊文批判父親胡適。但這番積極表現,終究無改於他的命運,他被視為低賤種類,沒有女性敢接近他,孤零零遊魂一樣地獨存。

1957年,號召百家爭鳴,百花齊放,胡思杜積極提出教學改革意見,不曾想被打成右派。這番殘酷戲辱,終於讓他心理崩潰,上吊自殺。

胡適聽到過風聲,但他無法相信——要怎樣才會摧殘這樣一個無辜的人?

這,其實就是胡適執意逃離的原因。

十一

江冬秀從喪子喪夫的劇創中蘇醒過來,向蔣介石提出請求,要求棺葬胡適。

蔣介石答複:就按胡夫人說的辦吧!

江冬秀活到85歲,於1975年去世。

據史學家唐德剛說,胡太太還用鉛筆寫過一份自傳,曾經帶到紐約請他看。文中雖然錯別字很多,但卻生動地敘述了她的身世。可惜這份自傳,如今不知落在何處。

她大概是想向丈夫表明,她並非那種不學無術的女人。

其實,不需要這份自傳,我們也會知道她的智慧,以及這種人生智慧,對脆弱的胡適的守護。

脆弱的男子,天生對靈性的女子缺乏抗體。尤其是在這種靈性疏離智慧的時候,就需要一柄鋒利的菜刀,為男人破開那暗觴,讓他看清前行之路。

§§第二章 論今:最好或最壞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