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2 / 2)

楊蘭的那句話把我全身的骨頭都拎出來了。我突然覺得“非典”病毒變成了不計其數的電子,通過電話線從她那兒向我湧了過來。接下來她說,學校說四月一號以後從疫區回來的都要被隔離一個星期。你說這個女人說話怎麼這樣語無倫次的,把我嚇得夠嗆,我還以為她是疑似病例呢!她在上個周末翻牆回家,期間她家所在的小區出了一例“非典”,於是她被迫跟那些從北京和廣州兩地返校的大四學生,到隔離學生的招待所免費住宿七天。由於要與世隔絕了,楊蘭說想見我一麵,順便陪她去超市采購必要的用品,她還讓我出門時別忘了戴口罩。這兩天校園內外每走幾十步都會看到一個把嘴巴捂得嚴嚴實實的家夥,網頁上的卡通人物也戴上了大口罩,跟金山毒霸大管家一個造型。我打開抽屜,在刮胡刀、充電器、收音機、電話本等一堆雜物中,翻出了口罩,看它那一副醃菜樣,跟老式衛生巾有得一比。公共汽車上客滿,我站在過道裏,無意中咳嗽了一聲,一車人都驚恐地看著我,緊接著到站了,走了一大片。

跟楊蘭接頭。她戴上了一個自費購買的藍口罩,上麵還有一隻史努比,她說是她自己畫上去的。出了校門,我就用那個老式衛生巾圍住嘴巴鼻子,楊蘭幫我掛在耳朵上。走了一陣,我發現不對勁,像是蒙著被子睡了一晚上。走過一條塵土飛揚的街道,我一把揭開口罩,連做幾個深呼吸,吸進了一堆灰也不計較了。看來沒有得“非典”死掉,先要被這口罩悶死。看著我的楊蘭,突然發出哧哧的笑聲,她說,你的下半截臉像張作文紙,到處都是小方格子。我捏了捏口罩的幾層紗布,又粗又硬,好像是鐵絲織成的。我是拎著口罩逛超市的。楊蘭買了半公斤餅幹,一盒麥斯威爾咖啡,還有一袋吐司,兩瓶魚罐頭,三瓶雀巢礦泉水,一袋威化餅,一袋情人梅,三袋香瓜子,五隻水晶梨。回來時我們要各提幾個袋子,為了騰出手來,我把該死的劣質口罩扔掉了。

我們去了租住的小屋做了一次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做愛。楊蘭微笑著送我上公共汽車,這是我最後一次見楊蘭。

每天早上起來開電腦看“非典”簡報,成了我的生活的一部分了,我不知道這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一個星期之後,楊蘭出了招待所。在楊蘭隔離期間,我們兩所大學都封校、停課了,她出了招待所就翻牆回到了租住的小屋,打電話對班主任說自己直接回家了,不知道離校禁令已下達。班主任讓她在家好好呆著。她還讓我想辦法溜出學校,與她會合。我花了五天時間,仍然沒有想出辦法,然後就接到警察的電話,說是楊蘭死掉了,向我詢問情況,由於我沒有出校的可能,且被證明一直就在宿舍樓裏,警察就沒有再來煩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