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蘭在進去大概兩小時後,才從手術室這個黑匣子走出來。走出門診部門口,東風暫停,陽光催人累。她要過我幫她拎著的綠色書包,從中拿出那頂淡紅色的絨帽戴在頭上,看著我自嘲說,你看我像不像一個坐月子的啊!我說,還是像頭上頂著一個花盆。這一回她沒有再逞強地把帽子揪下來。我們到醫院對麵的一家餐館去喝雞湯,市麵上那些勵誌類書籍都叫什麼心靈雞湯,而不叫心靈三鮮湯、心靈排骨冬瓜湯、心靈紫菜蛋湯,可見雞湯是非常有營養的,身體水土流失較多的楊蘭正好需要。喝著喝著,我發現楊蘭的額頭上、兩耳邊還有鼻尖上,每一處都冒出一個汗珠方陣,發著星星般微弱的光芒。回到租房,楊蘭睡了一下午,我與電腦下了三盤圍棋,全部落敗,最臭的一手輸了近二百目。其間每半個小時我用額頭測一下楊蘭額頭的溫度。楊蘭睡到自然醒來時,我們就到附近餐館裏去吃晚飯,我們兩個人叫了四菜一湯,囊括了魚肉蛋豆,把一個小桌子排得滿滿的,別人看著我們如看傻逼,我想他們八成是認為我是為了把楊蘭泡到手而不惜成本地在擺闊氣,或者認為楊蘭在甩我之前狠狠地紮我一刀。飯後我們在租房所在的小區的花園裏散了一小會步,我們倆緩慢地小步行走著,楊蘭說,我怎麼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絕經多年的老太太了啊。我說,真正的老太太哪有像你這樣在這兒自甘寂寞地散步啊,都跑到廣場上跟著低音炮音箱裏的愛爾蘭音樂跳踢踏舞去了。到了租房之後,楊蘭說,看你沒有回學校的意思,你晚上就留在這兒吧!楊蘭的電腦硬盤分區的E盤是一個很大數字圖書館,F盤則是一個更大的媒體庫。我在後者裏盡挑一些小情小調或者格調明快的歌曲或樂曲來聽,有老狼的《流浪歌手的情人》、王菲的《但願人長久》、許茹芸的《我就是這麼快樂》、雪村的《星期三下午的第二堂課》等等,甚至還有琵琶古曲《閑雲野鶴》和印象派德彪西的《月光》。高潮部分時,我還會把調節聲音的滑塊下拉。至於壯懷激烈的或者大喜大悲的曲子則一律被摒棄,播放崔健的《假行僧》之前,我還在掂量了有那麼好幾秒鍾。楊蘭嚼了兩塊牛肉幹、吃掉了一個蘋果,是為夜宵。由於楊蘭不得不用溫水刷牙,結果把一把牙刷的毛都燙得軟塌塌的。
我們穿著整齊的內衣褲睡在一起時,楊蘭忽然說,你的身體好暖和,像個大火爐。然後一邊欲拒還迎地把我往她身邊拉攏,一邊對我說,我可是給了你一個坐懷不亂的好機會,你千萬要好好把握,認真表現嗬――你看,你看,你真是不爭氣,控製能力這麼差。看來得給你開壇布道了――話說有個邪魔外道給佛祖送來一個絕色美女,佛祖連正眼都不看美女一下,態度十分惡劣地訓斥道,你這個髒東西,來這兒幹什麼?美女聽到這話就不樂意了,她忘了自己是來色誘佛祖的,於是破口大罵兼自賣自誇,你他媽的說誰髒呢,老娘我可是要身材有身材,要長相有長相,要前有前,要後有後,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一個糟老頭子,瘦得像根劈柴,你以為我願意啊?佛祖拈花一笑說,得了吧,你就甭吹了,你不就是一個裝著汙穢的血肉的臭皮囊嗎?經書上講到這兒就算完,記著佛祖說的話,不管什麼樣的大美女,其實就是臭皮囊,用不著太激動。我跟楊蘭說,我曾經在禁欲的問題上也下過一番苦功,一次還打開過一個弘揚佛法的網站,其中有一個教導如何存天理、滅人欲的鏈接,說當你飽暖思淫欲之時,看看以下的畫麵或者在頭腦中想像那些東西,欲望就會像一支抽到了煙蒂的香煙般熄滅,我用看圖軟件打開一看,好家夥,都是些血肉模糊的東西,有納粹集中營的焚屍爐,南京大屠殺時的萬人坑,印度博帕爾慘案,天葬儀式中肢解後的死人……也不知道是我被佛祖的精神所打動,還是心悸於自己列舉的血淋淋的人間慘劇,我開始疲軟了,然後很快墮入夢鄉。一夜無事。
早上醒來後,楊蘭說,我是越睡越暖和,你怎麼越睡越冰冷啊?都快變成了一根大雪糕了。我沒好意思點出她通過一晚上的鯨吞蠶食把被子幾乎都搶走了,就開玩笑說,熱傳遞唄,而且是單向的,咱倆的魅力相差太懸殊了,連能量都一邊倒。
星期天上午陪楊蘭到醫院去打消炎針。星期一我們都隻是上午有課,逃課的我陪著逃課的她去醫院滴注最後一瓶藥水。在我和楊蘭都沒有課的星期二上午,她送我返校。臨走之前我仍舊有點懷疑地看著她,她說,要不要我下一個一字給你看,或者高抬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