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中途轉了一次車,然後在地麵氣溫最高的午後兩點到達了基地。黃中帶黑的泥土像是在自動旋轉的天地洪爐裏和著金黃色的陽光被輕輕地攪拌著,覆蓋著蔬菜大棚的薄膜被陽光打薄了似的臉色蒼白,匍匐著的連綿不斷的大棚隧道般地對近地空間多變的溫度進行了一次成功的大規模的穿越。從大棚掀起的一端,可以看到的低矮的草莓密密匝匝地簇擁著,向著更深、更幽暗的地方,形有盡而意無窮地延伸著,鮮紅色的果實繁星般地點綴在綠色莖葉之間。
我們沿著兩邊布滿草莓大棚的公路往前走了大約一站路的距離,走過每一個地頭,都會在其中一個敞口的大棚前麵,看到一個兼有批發和零售的臨時擺起的小攤,上麵堆滿了正源源不斷地從看攤者身後的大棚裏摘過來的草莓。我們隨機性地在一個小攤前停下,然後要了十斤草莓,裝進兩個粉白色的方便袋子裏。挑草莓的時候,我注意到一小絲涎水從楊蘭長著一顆小虎牙的右邊嘴角流出來。楊蘭並沒有注意到,也沒有用紙巾擦拭一下嘴角。在我付錢的時候,她就把書包往左肩上一掛,左手拎起其中一袋,右手就從中挑揀出鮮嫩肥大而無破損的草莓往嘴裏送,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就像是一條專門消耗草莓的流水線。
在公共汽車上搶占座位的時候,因為她一邊吃一邊搶,動作慢一拍,結果一個臀部肥大的中年婦女一屁股有如天塌一般坐在我們之間。我們倆相視苦笑,婦女見狀,主動站起身跟楊蘭換了一個座位。走了大概四五站路,右手被染紅的楊蘭,把一袋草莓還有綠色書包往我身上無力地一扔,然後閉緊雙眼,雙腿平伸,身體向下出溜,好像是被人抽取了脊椎。過了一會兒,她身子一側徑直趴在我的腿上。我以前也偶爾暈過車,知道她現在不光是氣力全無,還有上吐下瀉而不能的痛楚,見狀就建議說:我們下一站就下車。她沒有任何回應,一副準備任人擺布的樣子。車一靠站,她先是在我的攙扶下走了兩步,然後捂著胸口幾乎是從公共汽車後門口跳了下去。我拎著兩袋草莓兩個書包像是窮人走親戚似的下了公共汽車,楊蘭已經撐著路邊貼著性病治療廣告的電線杆嘔吐起來。我把楊蘭的書包遞給她,她手忙腳亂地掏出餐巾紙,然後靠在電線杆上認真地擦嘴,然後突然破口大罵一句:操他媽,我懷了。最後三個字用的是女低音,隻有我一個人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