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珠有時還會滴溜溜地亂轉,其靈活度有如軸承裏的鋼珠,她這樣子像是在做夢,隻是沒有任何與眼珠配套的表情,因而雙眼看上去像是安在眼眶裏的假眼,讓我心悸不已。另一些時候,她的嘴角竟然存留著一縷微笑,十分鍾之內絕對不會散去,像是畫上去的一樣,又像是故意笑給誰看似的。有的時候她的臉色變得烏青,嘴唇上也像是塗了黑色的唇膏,好像置身於極度寒冷的冰窖。
她這種獨坐一處、不與人言的情形,有時會持續一整天,連吃我買來的盒飯也動作遲緩,飯菜都快涼掉了,她還沒有吃完,但她好像並不在乎飯菜的溫熱甚至於質量,跟飯菜有仇似的一勺一勺地往口裏照塞不誤,跟填鴨沒有分別。在一件又一件的小事之間,她會有半小時到一小時的呆滯。可以在任何地點發生,有時是躺在床上,有時是靠在床頭,有時是坐在電腦邊上看著電影時靈魂逃逸了,有時則是站在放零食的桌子前麵久久不知如何下手。
對這種反應性木僵,最初我隻是覺得不自在。我的心理燃點很低,容易急躁,反感不未雨綢繆、猶豫不決、不雷厲風行、處理器速度太慢、低擋行駛、遲到、放馬後炮等等。於是總是能在電腦上找到事做的我,有點懶得理會她。直到某一個時點,我把楊蘭租住的這間小屋,無意中當成了自己家裏的一個房間,打開房門隻見防盜門而非自家的樓梯時,我才醒悟過來。我看著潮濕的地麵,反思錯覺的根源,結論是:我沒有感覺到楊蘭的存在,以為自己就像是在家裏一樣,獨處一室。
要補充的是,楊蘭會做出某種掩飾行為:你以為她在蒙頭大睡,其實她雙眼圓睜;你看著她去了衛生間,認為她定會很快出來,但當你去衛生間時,才發現她把自己關在裏麵快一小時了;她好像是在看電影,但是屏幕保護程序的貝賽爾曲線已經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