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曾有過那麼一段時間,每當吃餛飩、吃花生豆的時候,我都在體會吞口兒那種吃壞人或者吃鬼的感覺。

1.吞口兒

我一向是敬重雷樂中先生的。他的民俗研究十分讓人著迷。他講三峽之奇在於“江”,而“江”與“船”不可分割,這是地理環境、生活條件鑄成的“機緣”。當中國曆史劃過一道長長的弧線,這峽江之船,便將峽江人往昔的回顧,與當時的際遇連在了一起。

聽雷樂中先生講,在早些時候,川江航線上有二十萬船戶和纖夫,加上依靠他們維持生活的家屬,這群人多達百餘萬之眾。而航行在宜昌到重慶段的五六萬條木船,都統屬於“川楚八幫”。川楚八大船幫各有特定的“勢力範圍”。從宜昌往上數,分別有楚幫、奉巫幫、雲開幫、萬縣幫、涪陵幫、大紅旗幫、蜈蚣旗幫,等等。那時候船入幫會,人入袍哥,就好比如今的車船,要辦執照或駕照一樣。當時,船民作為“雙料袍哥”,絕不是什麼“追求時尚”,更不是現在標榜的“神秘文化”,而實實在在是三峽船民的一種生存需求。

我還注意到雷老先生介紹的一件奇異物事——“吞口”。這“吞口”究屬何物?或許,除了三峽地區,其他地方的人都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了。

吞口(三峽人口語兒化,愛說成“吞口兒”),巨眉突目,闊口翹唇。其造型古樸怪異,既像龍頭,又像虎頭,更像是獅頭,似神非神,似獸非獸,於咄咄逼人的猙獰中,似能一口吞盡世間所有的妖邪。其實三峽人見到的吞口,不過是用桃木雕刻的麵具。麵具有水瓢大小,塗赤紅色,經桐油處理,通體發亮。一般高懸於大門門框之上,用以避邪和鎮宅。

我們泱泱華夏,到底是一個大國。國人每於安門裝門,都非常認真。上自君王,下至百姓,門戶立起來,總得有位看家護院的守護神。唐太宗以秦叔寶、尉遲敬德的畫像做門神;五代百姓有用鍾馗或者嶽飛像做門神的;南方一帶還啟用燃燈道人、趙子龍或者趙公明做過門神。不過,這些門神都是貼在門上的,而吞口兒則高懸於門框之上。毫無疑問,吞口兒是三峽人心目中的守護神,是三峽古人頂禮膜拜的瑞獸、神獸,或者說得更直白一些,吞口兒應該是三峽人從上古留傳下來的原始圖騰。

雷老先生在考查中如實記錄了一件奇事:1993年萬縣市舉辦第二屆民間工藝文藝藏品展,在民俗器用物部分,展出了一具川東(現在該叫渝東)地區典型的吞口兒。展出期間,有位客人在那具吞口兒麵前流連忘返,暗地下了決心要買下這件展品,隨即跟展廳聯係,提出了懇切的要求。因展覽會原本兼有展銷任務,工作人員立即為他聯係到了藏品的主人。客人說:“我是搞美術工作的,很喜歡這件展品,你能不能把它賣給我?”藏品主人是一位普通的農民,一聽說別人要買他的吞口兒,即連連搖頭說:“不不,我怎麼能賣呢?”來參加展出,都是說了許多好話的。工作人員還怕出價不合理,隻想幫他做工作,這位農民卻一口回絕說:“算了算了,他出再高的價我也不賣。”客人奇了,再三問是什麼原因。他遲遲疑疑地最後才說:“我們住的那座土築瓦蓋的院子,一共五家人。院子有個大門,門前是個曬壩,我們幾家人都尊重上人的習慣,一直是把吞口兒掛在院子大門上的。去年盛夏熱得著不住,我們男人都搬了涼板兒到曬壩去睡,睡到半夜,五個男人不約而同地醒來,都說怪了,剛才我做了個夢。大家湊攏一說,幾個人做的夢竟然完全相同——大門上的吞口兒活了,吞口兒十分不滿地對我(我們)說:是我在這裏照門,你們啷個睡到我前麵去了!幾個人一激靈,都說唉呀,吞口兒顯靈了。幾人七手八腳忙搬了涼板進屋。後來各家老小都安睡在屋裏,好像,好像屋裏也不再那麼熱了……”客人聽得一愣一愣的,將信將疑說,是不是啊?那農民急了,立即賭咒發誓說:“哪個龜兒子撒了半句謊!”

雷樂中老先生至今健在,這事兒他完全可以作證。老先生關於吞口兒“顯靈”一事,還特別作了如下交代:“筆者絕對無意在此宣揚迷信,更無能無力進行所謂‘夢考’。”雷老先生的這篇文章叫《巴人避邪民俗藝術的文化尋繹》,就收錄在重慶大學出版社1997年10月出版的《三峽文化研究》一書中。雷樂中先生是前萬縣市文化館的資深館員,他的文章叫論文。說話引經據典,是不打誑語的。不像我們愛吹龍門陣,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哪兒說哪兒丟,說的人隨意,聽的人也不必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