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鮮衣怒馬出雲城
白駒過隙,須臾已是七八載光陰。
殘陽如血,古道揚沙。昏黃天幕下小小一座城邑,有二人沿著九曲籍水,踏馬而來——
其間女子窈窕瘦俏,青衣青裙、帷帽垂紗;而男子一身豆青褐衫,雖遠望去身形高大,走近一瞧麵上,唇須細卷,竟還隻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少年單手執轡,右手遙遙指向城門——“姐姐快看,前頭便是雲邑!先時大公子說,過了雲邑,再有個三兩日便到了。大公子必已在青潼關早早尋了下腳處,等著咱們呢!”
女子駐了馬,輕笑點頭,隨即又將目光轉向城牆腳下圍攏的一圈人。
人群內正傳出一陣洋洋灑灑的三弦子,少年微一挑眉,神態似極了她年少時,口中笑道:“姐姐,說書的——”
繼而隻聽那說書人吐字鏗鏘,撥弦唱道:“節烈忠勇垂青史,三弦根根動人心。今日不表前朝事,怒馬鮮衣出雲塵——”
西北口音濃重,將“城”念作“塵”音,這“雲塵”,便是雲城,隆澤廿二年被新主賜名“雲邑”,唱的正是紫麾將軍與雲邑夫人——隆澤廿二年的那段舊事。
社稷河山,禍水紅顏。
回想時,駭浪驚濤風起雲湧的一場——烽煙起,廣廈傾,放不下的興衰成敗,參不透的得舍恩怨,最終不過化作後世人指尖的一段三弦——
可不正應了那句,“千古是非心,一朝漁樵話”?
隻見這女子雙眉舒展,喟歎過後,淡然而笑。
褐衫少年素知她的脾性,無須避諱,當下便跟著一笑,道:“若從隆澤末歲算起,倒也有些年頭了。”
女子斂了笑,抬目又望了一望——
城門之上新主所書“雲邑”二字,仍如那年那日一般清俊飄逸——恰如他的人。
除了她,世間還有誰,知曉他其實竟是這樣的人?
心底深埋已久的痛楚,就在這不經意間,一絲絲湧上雙眸。
2狐之軼
世事更迭,光陰荏苒。如今這天下,二十年前,便已不屬趙衍。
而王朝交替,於這陵溪城中的百姓而言,似也無甚緊要。古來陵溪偏安一隅,外人到了此間,風柔氣潤,雨細煙輕,倒嫌太過綿糯,恰好比繾繾綣綣的輕詞軟曲,不覺便叫人失了心誌。
陵溪人家卻樂在其間——朝堂之上封侯拜相,風光也不過須臾十數年;又哪比得坐擁良田桑園,把盞話閑?
卻說這幾年間,陵溪酒樓茶肆之中,倒有一式白話本子風靡一時,將那些個前朝舊事,恩怨情癡,俱編在裏麵,抱琵琶持三弦——說的是帝王將相,金戈鐵馬,奸詐忠良,唱的卻是佳人才子,雪月風花,兒女情長。喝茶的,歇腳的,閑來聽上兩句,亦沒個首尾,任茶客隨意點一處,便有那說評話的順著此處說上一段。
恰有這麼一日,城南承安茶樓,門前依舊熙攘喧鬧,掌櫃正趁著雨駐,吆喝十來名夥計更換牌匾。
座中便有一名粉衣姑娘,原是抬著臉兒細瞧那新匾,口中輕笑:“這新匾除了上頭的烏漆光亮些,哪有一星半點兒好過舊的?”在座有人接話道:“姑娘年歲輕輕倒好眼力!這換下來的舊匾,卻是前朝宰輔肖瓚的真跡——”又有人說道:“前朝宰輔,沒落門第,如何比得上當今聖主欽點的新科貴人?”
這廂二人兀自喋喋不休,姑娘已被別處引了過去——隻見當街走來一個販賣狐皮的貨郎,腰間呤呤啷啷,係的不是寶絡玉璫,卻是一片烏鐵,透著瑩瑩墨色,雕飾已然模糊。
不說買,亦不說不買,這姑娘隻隔著欄杆向貨郎絮絮詢價,又道他皮子不真。
貨郎便向腰間一摸,修長手指捏起烏鐵沿那皮子邊兒上細細割下一條,遞上前去,“喏,隨你去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