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煙非霧,似雲似霞,非煙非霧,氤氤氳氳布晴空;似雲似霞,靄靄騰騰彌碧落。淩霄徹漢,衝日遮天。兩耳不聞雷,原無風雨;一天光皎潔,驟起虹霓。占氣者,不辨為天子氣、神仙氣、妖邪氣、海蜃氣;望雲者,不識為帝王雲、卿相雲,將軍雲、處士雲。端的這一道白的,還是氣?還是雲?仔細看來,團團簇簇半空中,未定其間吉與凶。一陣仙風吹撲去,管教平地露根蹤。
呂仙用手指與鍾仙道:“這一股白氣衝天而起,主在蒼梧之間,湘江之岸,非聖非凡,當是妖邪之氣,且把仙氣吹一陣去。若是仙氣,氣影了風;若是邪氣,風影了氣。”於是鍾仙掀起了那落腮胡須,張開了獅子大口,望著東南方上吹了一口氣去。果然起一陣大風,把那衝天的白氣都影住了。呂仙睜開慧眼,望那方一看,就認得是兩個毛團在那裏吐氣。一個是香獐造孽,一個是白鶴弄喧。
不說兩個仙師隨風便至。且說白鶴、香獐正在那湘江岸上各自顯出神通,隨心遊戲,忽見這一陣風吹將來,影住了白氣,就知是兩個神仙到來。他也不慌不忙,搖身一變,都變做全真模樣,立在那江邊,等候著仙師。這全真怎生打扮:
一個頭頂著竹籜冠,一個頭綰著陰陽髻。一個穿一領皂氅衣,腰係絲絛;一個穿一件黃布袍,圍條軟帶;一個腳踏著多耳麻鞋,好似追風逐日的誇父,一個腳著草履,有如乘雲步月的神仙。正是容顏瀟灑更清奇,裝束新鮮多古怪。
他兩個遠遠地望見祖師到來,便上前稽首再拜道:“師父,俺兩個是蒼梧郡湘江岸修行的全真,接待師父得遲,萬望恕罪!”呂師指著白鶴道:“你本是鳳匹鸞儔,如何敢頭尾!”又指著香獐說道:“你本是狐群狗黨,如何敢隱姓埋名!”老鶴見說出他本相,低首無言,不敢答應。獨這香獐向前道:“俺們委是全真,師父休得錯認,將人比畜。”呂師道:“汝這謊頑皮,巧語花言,待要瞞我,將謂我劍不利乎?”隻這一句話,嚇得那白鶴兒魂飛天外,魄散九霄,雙膝跪倒在地上,道:“老師父,人身難得,盛世難逢。雖然是皮殼毛團,也是精靈變化。如今弟子骨格已全,羽毛未脫,逐日在此迎風吸露,也不是結果,望師父垂憫弟子,舍一粒金丹,使弟子脫去羽毛,恩銜再世。”鍾師聽了白鶴言語,便道:“這鶴兒性靈識見,盡通人意,再世之言,成先讖矣!我們且度他去見玉帝,另作區分。這獐兒罪業山重,我這裏用汝不著,饒汝去罷。汝若不依本分,妄作妄為,我自有慧鍔神鋒,盤空取汝。”香獐道:“師父不肯度我也罷,弟子這江邊景致也不弱於三島昆侖,我依師父守著本分,也盡過得日子。”鍾師道:“怎見得湘江景致不弱於三島昆侖?”香獐道:“不是弟子誇口說,據著弟子這蒼梧江口:
晨鳧夕雁,泛濫其上;黛甲素鱗,潛躍其下。晴光初旭,落照斜暉;翠映霜文,陸離眩目。閑花野草,罩霧含煙;俯仰天淵,愛深魚鳥。煞強如蓬萊弱水,苦海無邊,舟楫難通,夢魂難越。”
呂師道:“據汝這般說,也不見得十分強過我仙家,你誇這大口也沒用。”香獐道:“弟子有詩為證:
蒼梧一席景新鮮,湘水山嵐飽暖眠。泛泛白鷗知落日,喃喃紫燕語晴煙。
紅紅拂拂花含笑,綠綠芊芊草滿前。若是老師來此處,也應撇卻大羅天。”
呂師道:“汝這業畜十分無禮,我仙家無愛無欲,始得成真證果。汝無端造孽,有意貪私,枉自誇張,有何益處?”又暗自忖道:他不知死活,妄語矜爭,我且度鶴兒上天,把這業畜貶下深潭去處,不見天日,待鶴兒成仙,才來度他去做一個守山大神,顯我仙家妙用。於是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隻見天光灼爍,黑霧朦朧,半空中閃出一員天將,立在麵前。那天將怎生打扮:
頭上戴著漆黑殷鐵盔一頂,手中持銀絲嵌鋼鞭一條。皂羅袍金龍盤繞;獅蠻帶玉佩高懸。臉似鍋底煤般黑,唇似朱塗血樣紅。左站著黃巾力士,右站著黑虎大神。焰焰火輪環繞,飄飄皂蓋招揚。他正是降龍伏虎趙玄壇,那怕你興妖作孽香獐怪。
一陣風過處,那天將躬身喏道:“吾師有何法旨?”呂師道:“香獐造孽,天所不容!”那天將一手拿起鋼鞭,一手拿住香獐,正欲下手,鍾師道:“且饒這孽畜性命,貶他在江潭深處,永不許出頭,直待鶴兒成了正果,證了仙階,然後來度他去看守洞門。若不依本分,再作風雷,損害往來客旅,即時把他打下陰山背後。”天將依命,把那香獐一提,提到江潭中間極深極邃的一個去處,鎖固住了,不放一些兒鬆。那香獐有威沒處使,有力沒處用,隻得哀懇天將道:“弟子衝突仙師,罪應萬死,遭此貶厄,因所甘心。但弟子原是山中走獸,食草餐花,以過日子,今沉埋水底,豈不淹死了性命,餓斷了肝腸?望大神救我一救!”天將道:“仙家作用,汝所不知,饒汝性命,自然不死,怎麼怕淹死餓死?汝但收心服氣,見性完神,以待鶴兒救汝便了。”香獐拜道:“多謝指教,但不知鶴兄幾時才來救我耳。”天將既去,香獐被鎖在那個去處,果然,四邊沒水,隻是沒有得吃,不得散誕逍遙。乃依前仰伸俯縮,閉息吞精,再不敢妄肆顛狂,以招罪譴。這正是:
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如今學得團魚法,得縮頭時且縮頭。
畢竟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逐一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