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侯秋鴻忠言勸主 崔呈秀避禍為兒(3 / 3)

忠賢叫看飯來。小內侍擺下飯,恰好侯七官也進來,相見坐下,同吃了飯。忠賢道:“你且在朝天宮住著,等涿州的祠宇完了工,便來請你。老七可同他去走走。”二人辭了出來。那玄照平白的得了這一套富貴,喜出望外,上了馬同到朝天宮來。道士見說是廠裏送來的,各房頭都來爭了去住。玄照坐定,向侯七道:“廠裏這位老爺有些麵善。”侯七道:“就是當日販布的魏西山,你不認得了麼?”玄照愕然道:“原來是他!我說他怎麼認的我的。老爺府上住在哪裏?”侯七道:“手帕胡同,問奉聖府便是。”玄照道:“明早奉謁。今日先要到崔爺處下書子,因他公子立等回信。”侯七道:“這等我且別過。”侯七上馬去了。

玄照取出書子,雇了驢到順城門來,問到崔禦史的下處。門上人回道:“老爺注了門籍,概不會客。”玄照道:“我從薊州來的,有你老爺家書在此。”把門的不肯代他傳。卻好一個家人出來,認得玄照,問道:“師傅幾時來的?”玄照道:“才到的,大相公有家書在此,說要立候回信的。”家人領他到廳上,道:“師傅請坐,我請老爺出來。”少刻,崔呈秀出來。玄照跪下,呈秀忙扯住道:“行常禮罷。”坐下,問道:“東廠叫你為何?”

玄照將前事說了一遍,呈秀驚訝道:“好呀,你竟得了這般際遇!他怎麼認得你的?”玄照道:“他就是當年在我們那裏販過布的魏西山。”呈秀點首嗟歎道:“哦,原來是他!”玄照道:“聞得老爺巡按淮揚的,那裏是個花錦地方。”呈秀道:“地方雖然繁華,這卻是個中差,隻落得有食用,贓罰有限,要不得錢的。我隻因多劈了幾塊板用,也是慈悲念頭,誰知堂尊高功說我受贓,把我參了,故此注了門籍,不便會人。”玄照道:“老爺何不尋個門路挽回?”呈秀道:“也想要如此,奈無門路。”玄照道:“貧道到有條好門路。”呈秀道:“是誰?”玄照道:“布行侯少野之子老七,今早在魏爺府中會見,貧道問他的住處,他說在奉聖府中便是。他原是魏爺的厚人,老爺何不托他引進,魏爺內中解釋,自可挽回。”呈秀欣然道:“妙呀!就勞你代我介紹,事成定當厚謝。”玄照道:“事不宜遲,我就代老爺說去。”呈秀道:“好極!”即著長班拿馬來,分付道:“你隨這位師傅到奉聖府拜客去。”

玄照別了出來,同長班上馬,來到侯家門上,用了錢,傳貼進去。侯七出來相見,問道:“可曾會見崔少華?”玄照道:“會過了,正為他的事而來。”把前事細細說了一遍。侯七道:“事也可行,隻是上司參屬官,恐難於調護。我也不得深知,我去尋他個貼己的人來問問,他說可行便行。”玄照道:“事緊了,速些為妙。”侯七道:“晚間你來討信。”玄照道:“如此說,我先別過,晚間再會。”侯七道:“你在客邊吃了午飯去。”二人吃了飯,玄照回來回覆呈秀,呈秀留住吃酒。俟月上時,玄照又來侯家問信。

侯七道:“我問他掌家的李永貞,說上司參屬下難以調護,老爺不肯管。如今隻有一著:他若肯拜在老爺名下為義子,不但可免降調,並將來有得美差。若行時,須在今晚議定,先會老李說過,明後日就好行事。”

玄照作別回來,到呈秀寓所。呈秀在書房等信。玄照對他說了,呈秀事到其間,也說不得了,隨即換了衣服,同玄照到了侯家,會見侯七,便允侯七一千兩謝禮。然後領來見李永貞,等了一個更次才出來。呈秀見了禮,呈上禮單,約有千金之物。永貞道:“學生無功受祿,決不敢領厚賜。”侯七道:“有事相煩仗鼎力,不必過推卻了。”永貞道:“禮過重了,何以克當。”呈秀道:“些須薄敬,幸勿見笑。”永貞才叫家人收了,問道:“七兄可曾對崔先生說?”侯七道:“說過了。但憑主張,隻求速為妙,恐遲了,本下來就難挽回了。”永貞道:“咱明日進去,先把本查了,按住這裏,崔先生速速備禮,後日老爺回宅時,咱自差人奉請。老爺是好奉承的,先生須要謙退些。一則老爺有事,輕易難得見麵,你既在他門下出入,就可不拘時刻;二則是他義子,他就好代你委屈,人也說他不得。”呈秀道:“多謝公公抬舉!”永貞道:“隻是以後你們是父子之親,把咱們都看不上眼了。”說罷哈哈大笑。呈秀告別,同玄照回寓。

留住過了三日,李永貞差人來說:“明日魏廠爺回宅,可清晨來見。”呈秀重賞來使,連夜收拾停妥,五鼓時,即穿了素服角帶,到魏府門首伺候。錢都用到了。等到辰牌時,李永貞才出來道:“老爺穿衣服,將出廳了。”

呈秀到廳前伺候,隻見廳上猩氈鋪地,金碧輝煌,中間擺一張太師椅,錦繡坐褥。少刻,有幾個穿飛魚係玉帶的內官出來,站立兩旁。忠賢是立蟒披風,便服出來,朝南坐下。李永貞帶崔呈秀上廳相見,拜了八拜,忠賢把手略拱了一拱。拜畢,複又跪下,呈上禮單。忠賢看見上開著是:

五色倭緞蟒衣二襲夔龍脂玉帶一圍

祖母綠帽頂一品漢玉如意一握

金杯十對玉杯十對

金珠頭麵全副銀壺二執

花縐四十端錦緞四十端

綾羅四十端白銀一萬兩

忠賢笑道:“隻來見見罷了,何必又費這事!咱不好收得,還收回。”呈秀又跪下道:“不過是孩兒一點孝心,求爹爹莞納!”忠賢道:“也罷,隨意收一兩色兒,見你個來意。”呈秀長跪不起道:“爹爹一件不收,孩兒也不敢起來。”忠賢笑著,隻得叫人全收了。下坐攜著呈秀的手到內書房來,隻見筵席已擺現成。忠賢要安席,呈秀再三懇辭道:“為子者怎敢當,請爹爹尊重。”說畢走上去,將自己一席移到東首。忠賢不肯麵南坐,也將席移斜些坐下。傳杯弄盞,說說笑笑,直飲至更深方散,宛如父子家人一般。可歎:

爹生娘養渾如戲,不當親者強來親。

畢竟不知呈秀拜在忠賢門下,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