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魏雲卿金牌認叔侄 倪文煥稅監拜門生(3 / 3)

白洋道:“他既開口,又不好回他,酌量處點與他,存著再算。不日也要差人去賀他,那時再關會他也可。”於是兩家湊了一百兩與他。進忠得了銀子,又去揮灑,不上兩個月又完了。又向別家去借。

光陰迅速,又早到暮春天氣。一日,同了個好朋友閑步到小東門內城河邊一個酒館內飲酒,揀了河房內座頭坐下。果然好座臨流酒肆,但見:

門迎水麵,閣壓波心。數株楊柳盡飄搖,幾處溪塘還窈窕。四圍空闊,八麵玲瓏。闌幹倒影浸玻璃,軒檻晶光浮碧玉。盛鋪玉饌,遊魚知味也成龍;滿貯瓊漿,過鳥聞香先化鳳。綠楊影裏係青驄,紅葉橋邊停畫舫。

進忠等倚窗而坐,但見荷錢貼水,荇帶牽風。飲了半日,進忠起身小解,隻聽得背後有人叫道:“魏大哥幾時來的?”進忠回頭一看,說道:“賢弟何以也在此處?”你道此人是誰?乃進忠在石林莊結拜的盟弟劉瑀。 二人相見,真是他鄉遇故知,歡喜不盡,攜手在垂楊之下敘闊。進忠道:“賢弟因何也在此?”

劉瑀道:“自別哥哥之後,久無音信,不到一年,客老並你姨丈俱去世了。小弟同李二哥上京訪問哥哥消息,住了兩三個月也沒人知道。後遇吏科裏的長班談起,方知哥哥往湖廣去了。李二哥也回去了。小弟承一個朋友薦到魯公公門下,今魯公公奉差到此清查鹽務,故小弟在此,有一年多了,近日聞程中書事壞,正慮哥哥沒信,前有湖廣出差的,已托他去訪信。不知哥哥怎麼到此?”進忠便將漢口遇難的事說了一遍。劉瑀道:“正是吉人天相,兄弟在此相會,也是奇緣。”二人複入座來與那人見禮,劉瑀亦邀過鹽政府的眾人各各見禮。通過姓名坐下,將兩桌合做一桌,叫小二重拿肴饌,大家痛飲至晚方散。劉瑀道:“我們同到哥哥寓所去認識認識,明日好來奉候。”眾人同進忠來到張白洋家樓上。白洋聽見是鹽政府裏的人,不敢出來。進忠對張家的小廝道:“請你家老爹出來,這是我的兄弟。”白洋聽了,才出來相見。

進忠道:“這是我結義的兄弟。”白洋就叫留他們吃酒。劉瑀道:“恐府裏關門,改日再領。”說罷別了。

次日清晨,進忠才起來,劉瑀同陸士甫、李融已來了。後又有兩三乘轎子來,都是昨日同席的。因劉瑀麵上,故此個個都來拜。相見茶罷欲別,進忠道:“反承諸位先施,少刻即同舍弟到府奉謁。”劉瑀道:“明日再陪哥哥奉看諸公,今日先有小東在湖船上,並屈白老談談。”白洋道:“小弟尚未盡情,怎敢叨擾。”進忠道:“總是親戚,不必過謙。”白洋道:“也罷,弟先作麵東,眾人一同來到麵館吃麵。”進忠問劉瑀道:“客老並姨爺歿了,姨母可好麼?”劉瑀道:“姨娘多病,月姐也嫁了。姨娘生了一子尚小,家事沒人照管,也漸漸凋零了。”進忠歎息一會。

吃過麵,同到小東門城河邊上舡,見湖舡上已有兩個姊妹在內,出艙迎接,真是生得十分標致,但見他:冰肌玉骨,粉麵油頭。杏臉桃腮,醞釀就十分春色;柳眉星眼,妝點出百種豐神。花月儀容,蕙蘭心性。靈竅中百伶百俐,身材兒不短不長。聲如鶯囀喬林,體似燕穿新柳。一個是迎輦司花女,一個是龍舟殿腳人。

眾人下舡,讓進忠首座,兩個姊妹見了禮,問道:“此位爺尊姓?”張白洋道:“是魏爺。”進忠道:“請教二位尊姓雅號?”劉瑀道:“這位是馬老玉,這位是薛老紅,皆是邗上名姝。”又有一班清唱,開了舡,吹唱中流,過虹橋到法海寺、平山堂各處遊玩了半日,才下船入席。眾人觥籌交錯,笑語喧闐。隻見畫舡紅袖,柳岸青驄,果然繁華富麗。直飲至更深,各處盡是紅燈灼灼,簫管盈盈。酒闌人散,進忠把薛紅兒帶到白洋店裏宿了。次日劉瑀來扶頭,同進忠去回候,眾人各家輪流請酒,進忠、白洋也各複席,整整吃了個月多酒。

劉瑀對進忠道:“魯公公原是殷公公的門下,哥哥何不去見見他,掛個名兒,在府裏也體麵些,外人也不敢忽略你。”進忠道:“我是壞了事的人,怕他生疑,不肯收。”劉瑀道:“不妨,書房裏我也說過,眾人無不依的。老頭兒是內官性子,你隻是哄騙著,他就歡喜的,這不用愁。”進忠便允了。

擇日備酒,請監裏眾人共有四十餘個。劉瑀道:“家兄之事,內裏在我,外邊全仗諸公扶持。”眾人道:“豈敢,無不領命。”席散,進忠又拜托了,眾人個個慨允。數日後,內外料理停妥,進忠寫了個手本,當堂參見,叩了頭。魯太監道:“你就是魏進忠麼?”進忠道:“是。”魯太監道:“程爺受人挫辱,我正在這裏氣惱,你來得好,在我這裏聽用。”叫管事的來道:“權收拾間房兒把他住,拿酒飯他吃。”進忠叩頭謝了。同衙門的都來賀他請酒,各緞店更加倍奉承,重新大搖大擺的起來,終日大酒大食,包姊妹,占私窩,橫行無忌。

光陰易過,不覺又是二年多了。一日,偶然來到陳少愚店內閑步,少愚留飯。隻見少愚麵帶憂色,進忠道:“老丈似有不悅之色,何也?”少愚道:“不如意事重疊而來。”進忠道:“甚麼事?”少愚道:“昨日府裏出票要織造賞邊的緞匹。鋪家擠我為頭。貼他幾百銀子還是小事,還管要解到戶部交納,這是不能不去的。再者小婿府考失意,二事惱人。”進忠道:“聞得府考都是有分上的才取,令婿為何不尋個路兒?”少愚道:“江都縣有二千童生,府裏隻取了一百三十名進院去,四個裏進一個就有十分指望,所以有各的個個都有分上,還有一名求兩三封書子的。前日也曾尋了個分上,不意又被個大來頭壓了去,這銀子又下了水了。如今府尊有個鄉親在這裏,要去求他續取,他定要百金一個。小婿是個寒士,那裏出得起?都要在我身上,又有這件差事,如何經得起?”進忠道:“前日到有幾個童生來拜監主做老師,求他府薦,昨日總取了。

老丈何不備分禮,叫令婿也拜在他門下。求他薦去續取,管你停妥。“少愚道:”妙極!全仗老兄提拔。“進忠道:”等我回去對緣房們說過,再來回信。令婿叫甚名字,好進去對監主說。事不宜遲,明日就來回信,恐遲了被人先擠了書子去,就難再發了。禮物不須金銀,須是古玩方好,他也未必全收。“少愚道:”小婿名叫倪文煥,我叫他把府考的文章也寫了帶去。“進忠道:”好極!“說畢作別而去。少愚隨即請了女婿來,商議打點禮物好去拜門生。正是:

未到宮牆沾聖化,先從閹寺乞私恩。

畢竟不知魯太監肯收文煥做門生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