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賴風月牛三使勢 斷吉凶跛老灼龜(3 / 3)

次早,家人領了帖子去。及至公子起來時,家人同捕衙的差人來回道:“地方已打進報單去,捕衙已差了十名快手拿人,候爺分付。”公子道:“叫他們進來。”眾差人叩了頭。公子道:“你們不可說我有帖子去說的,這牛三掯詐人,也多叫你本官多取他些不妨,不可輕易放過他。你們也多取他些差錢。”叫人取出一兩銀子賞眾差人,眾人都感激叩謝,歡天喜地而去。

公子到書房,見雲卿尚睡著哭,吳益之坐在他床沿上勸他。公子道:“好呆呀!”忙扶他起來通了頭,見他衣服扯破了,說道:“我的衣服寬,你穿不得,我叫裁縫來做兩套與你。”雲卿道“不消,我寓所有衣服。”便將鑰匙取出,交與貽安,叫他帶人往下處取箱子。公子道:“一發連行李都拿了來,連日園上牡丹已開,你到那裏住幾日解解惱。你同吳相公先去,我帶了老一來陪你——恐牛三也要去吵他。”三人吃罷早飯,貽安取了行李來,換了衣服,備了兩乘轎,吳相公同雲卿坐了往園上去。公子叫:“貽安,備馬去接侯一娘,叫他也到園上躲避幾日,我自把包錢與他。”貽安領命去了。

卻說那班潑皮打鬧了一場,順路將弋腔班的小旦抬到牛三家來,說小魏是王家人奪去了。牛三見那小官生得到也還豐致,道:“也好。”遂取酒來吃。眾潑皮齊口稱讚,把他抬到半天裏,把小魏說得一文不值。纏到三更,牛三才摟去睡了。眾人就在他家廳上,東倒西歪的去睡,直睡到次日辰牌時分才起來。等到日午,才送出兩盆黃米粥、十數個糙碗來,小菜也沒有。眾人正在那裏搶食,隻見外麵走進一二十個快手來,見一個鎖一個,把那些人都鎖了,帶進衙門。捕衙即刻升堂,見麵將每人打了二十板。又把為首的夾起來,要招主使之人。起初猶自遮飾,當不起拷打,隻得招出牛三來。遂標了簽來捉牛三。

牛三早躲個不見麵了。捕衙因王府分付過,況牛三又是個有錢的,怎不想他兩個兒?半日,又差了四個人捉差,牛三出了三十兩差錢,又央了幾個秀才到官裏說情,捕衙道:“黑夜打搶,與強盜何異!失主又是異鄉人,恐他向上司處告,反與弟不便。諸年兄見教,弟也不敢擅專,隻得具個由堂呈子,憑堂上發落罷了。”

眾秀才見說不下來,隻得出來。牛三死也不肯出頭。後來捕衙掯了五十兩,衙門中用了三十兩,將那些潑皮又打了三十,枷在四牌樓示眾。

著人來園上回覆公子道:“等枷滿日,再問罪。”公子道:“這起奴才既枷打過,就饒他罷。若再問罪,恐牛三不代他們納贖,便要為匪。隻是把打搶的物件都要追給還他。”家人道:“已陪過三十兩銀子。”公子道:“這也罷了。”遂叫家人拿帖去回官。雲卿尚不慊意,公子道:“看他先人之麵,如今費了他百十兩銀子,就比殺他還狠些。那起潑皮已打了幾十,若再問罪,恐急了,做不出好事來。你還要在此地做戲哩,恐黑夜難防這許多。”一娘道:“大爺說得極是,再不要孩子氣。俗語說得好:”得饒人處且饒人‘。“雲卿隻得罷了。

少頃,見合班的人都來叩頭,相謝而出。又叫雲卿出去說話,回來道:“唱生的母親歿了,要回去,眾人也要散班歇夏。”公子道:“你可回去麼?”

雲卿道:“也要去,八月再來。”公子道:“你家去也無事,不如在這裏罷。如今丁老爺要教幾個孩子清唱,班中有的確人,寄些銀子回去,你就在園中過夏,我也要來避暑,老一天熱也難上街,也在這裏過夏。你意下如何?”雲卿道:“也罷。”遂寫了家書,帶了三十兩銀子回去。竟在園中朝歡暮樂,無限快活。公子同吳相公也常來與一娘盤桓。

不覺時光迅速,又是秋來。住至九月間,雲卿被班中人催了上班去了。

一娘也辭別公子離了園上,仍回下處住下。因身孕漸大,不能上街。醜驢也自去領孩子舞弄賺錢,終日出去。一娘是王府常時送供給與他,雲卿也常來住住,貼他些銀錢。醜驢尋幾個錢,隻是吃酒。

看看冬盡,又早春來。一娘已足了月,不見生;又過了兩個月,也不見娩,心中疑惑。又想起在飛蓋園雲卿見蛇鑽入被內,甚是憂疑,便對丈夫道:“我過了兩個月也不分娩,你去尋個靈驗先生去占占卜,看我在幾時生?”醜驢道:“聞得關上來了個起課先生,是個跏子,叫做甚麼李跛老,門前人都跕擠不開哩。人稱他做賽神仙。等我明早去。”一夜無辭。

次日,醜驢絕早來到關上,見肆門前人都擠滿了,他擠在人叢裏,朝內觀看,但見:

四壁珠璣,滿堂書畫,寶鴨香常嫋,磁盂水碧清。座畔高懸鬼穀形,兩邊羅列河圖像。端溪硯、鬆煙墨,相襯著大筆霜毫;火珠林、郭璞數,謹對了新頒政曆。六爻透熟,八卦精通。能知天地理,善測鬼神機。一盤子午安排定,滿腹星辰布列清。

真個:

已往未來觀如明鏡,當興應敗鑒若神明。知凶斷吉,定死決生。開言風雨迅,下筆鬼神驚。招牌有字書名姓,神課先生李鶴峰。

那先生坐在上麵,手不停披,口不輟講,打發不開。醜驢生得矮小,擠不上去。隻見那先生談了一會,猛抬頭一望,向外說道:“請那位矮客人上來。”醜驢擠了一會,才到案邊,墊起腳來,伏在案傍。那先生道:“你頭直有些喜氣,又有些凶氣,何也?”醜驢道:“我求先生起一課。”先生道:“姓甚麼?”醜驢道:“我呀,姓魏。”那先生拈了個時點,起課來道:“問甚麼事?”醜驢道:“問生產的。”那先生道:“六甲定是男喜,且是個貴胎。今日分娩,隻是有些凶險,我代你炙炙龜看。”取過龜板來,焚香默禱過,取火灼了,看上麵兩道火路,道:“是個男喜。天門丙丁發用,非男而何?”醜驢道:“生的時候還不妨麼?”先生道:“不礙。”又細看了一會,忽拍案叫道:“怪哉!怪哉!”取過一幅紙來,寫了四句道:

乾門開處水潺潺,山下佳人兒自安。

木火交時逢大瑞,新恩又賜玉絛環。

那先生寫完,遞與醜驢道:“留為後日應驗。”醜驢送了課錢,那先生也不爭競。

醜驢出了肆門,歡天喜地跑到下處,對老婆說了,將卦詞與他。一娘接來看了,不解其意,隻得擱過去了。卻也作怪,更餘時,果然肚裏漸漸就疼起來了。少頃,更墜得慌。直至半夜,疼得急了,才叫起醜驢來,打火上燈,提個燈籠去叫穩婆。時星鬥滿天,及穩婆來時,天上忽然烏雲密布,漸漸風生。穩婆進房道:“是時候了。”扶上了盆,醜驢送上湯來。霎時大風拔木,飛砂走石,隻聽得屋脊上一個九頭鳥,聲如笙簧,大叫數聲,向南飛去。房中驀的一聲叫,早生下一個孩子來。正是:

混世謫來真怪物,從天降下活魔王。

畢竟不知生下個甚麼人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