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學的年齡,父親就近找所學校,就把我放裏邊去了。我的小學校,在一個叫做三角井的地方,周圍有好些瓷廠,我同學的家長多半就在這些瓷廠裏做工。他們的雙手能將粗重夯實的瓷土變成玲瓏剔透的瓷器,卻無法寫下自己簡單的名字;他們的眼睛通過小小的窯孔就能準確地辨出火候,卻無法認出薄薄書頁中所承載的文字。他們把孩子放到學校,之後就極少去管孩子有沒有弄懂之類的事情。
小學畢業,我到了一所中學,那就是位於半邊街的第三中學。此街一麵臨水,故曰半邊街。曰街,其實已是郊區,周圍全是菜地。上課時,能聽到牛叫能聞到糞臭,能看到蝴蝶在油光碧綠的菜地上款款而飛,蒙蒙細雨時老農們披著蓑衣鋤地也是別有風味的。當然,這些都是我上課走神時得來的體驗,為此我一定錯過了老師們的許多經典名言。
那些年來,雖然沒怎麼的用功,學習成績卻一直名列前茅。我想這得把這些歸功於高中畢業的父親給了我不少輔導,得歸功於母親給了我一個不算太笨的腦袋,似乎還得歸功於我那些同學們。那些年,每到開家長會,老師們就愛說:“她是矮子裏的高子。”那個時候,我滿足於“高子”兩字,而“矮子”兩字,卻一直到上了大學,才有了更深的理解。
那年考高中,超出重點線整整五十分,但是,在校長及老師的勸說下,我依然留在了那所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中學裏。當我和我的父親領悟到學校對學生的重要性時,我們已別無所選擇。高中三年,我走得跌跌撞撞,我的成績全麵滑坡,理化和英語是三座大山,壓得我氣喘籲籲。
第一年高考失利之後,我終於不顧一切地改修了文科,因為那是我的愛好。複讀的那一年,是我記憶中最緊張的一年,那些個早行時分不小心踩碎了的晨露,那些個上課時硬從窗戶裏擠進來的清風,那些個看到我把疲憊和理想一起放飛的彩霞,那些個晚自習後回家路上的星光,那些個漫漫長夜裏挑燈苦讀時的月色,我都還記得。那段日子很忙很累,卻有一種無法用文字來表述的動人的美麗。
第二次高考,我終於考上大學,雖然隻是一所地方性院校。最初對我施以白眼的班主任老師青眼向我,並根據我的情況,建議我再重修一年,考個更高層次的學校,我將頭搖得像個拔浪鼓。在連續兩年的拚殺之後,我倦怠得很,而且我也不相信自己還能取得更好成績。現在想來,拒絕也許是個錯誤。但是,我不後悔。
對於我的學業,父親總說:“要是給你一個高起點就好了。”父親這話的意思是後悔當初沒設法讓我上重點小學、重點中學。我感覺得到,這是父親心中一個很大的遺憾。每每說及,他總是歎息不已,弄得我的心中也就每每沉重,既為自己,更為父親的自責。我一直想對父親說一句話:“其實,您已經做得很好了,您已為我做了您所要做的一切,我很感激的。”因為我深深地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得必有失的。在我的求學生涯中,也許確實失去了一些東西,但是,我也有我的收獲,那是在別種環境中收獲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