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謐。
兩人擠在那張窄窄的床上，不寬的被子被拉到了尹翼一邊，露出了淩楓半邊身子。涼風從窗外流進，吹得淩楓有些發抖。很快，他小心地下了床，熟稔地披上一件風衣，緩緩旋開門把，打開門，走了。太大的力氣把門逼得直往後退，鎖舌擦過門框，消耗著動能，速度急降。眨眼間，它用盡最後一絲力量，撞進了鎖槽。
哢嚓——
歸位。
尹翼轉過身子，醒了，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一動不動的門。陳年的鬼故事忽然湧上心頭，他全醒了，覺得有些害怕，盯著門，手往後伸，想要拉著淩楓。
手直往後，伸出了被子，感受到了冷風的溫度。
“楓？”
尹翼望著空空如也的床，猛地跳下床，飛快地逃出房間，準備奔向一樓。剛踏入樓梯，他就聽見了樓下傳來的關門聲，他扶著扶手，三步並作一步地跳下了樓梯，悄無聲息地把門打開一條縫隙。
街上靜悄悄的，隻有一個身影在遠處顫顫巍巍地走著。鬼使神差下他關上了門，跟了上去。直覺告訴他，那一定就是淩楓。
各家各戶熄滅了燈火，寬闊的路隻有皎潔的月光照著，世界早已入睡，樹林卻不時傳來陣陣奇怪的叫聲，似乎在議論著那兩頭擅闖地獄的小鹿。
前路盡了，轉向兩邊延伸。
咿——
生鏽鐵器摩擦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裏擴散，傳出很遠。
尹翼跟了上去，推開鐵門，經過了幾個花壇，又推開一道木門，跟著身影上了一處樓梯。不知道踏了多少步，貓著腰的尹翼看見前麵的身影向右一轉，然後消失不見。他快步跟上，在拐角處停下，貼著牆壁屏住呼吸側耳聆聽。
靜謐的夜忽然傳來一陣非常輕的開門聲。
等了一會兒，他深呼一口氣，轉了過去。
前方是一條走廊，淒清的月光穿過房門灑在地上，仿佛一塊無形的巨大幹冰，源源不斷地釋放著寒氣，讓一片死寂的走廊陰風陣陣。
天空放了晴，月光也亮了不少。進了門，他清楚地看到了室內的一切。
踏入門內，尹翼隻覺背後一陣寒風吹過，肩頭忽然被什麼一拍。他正要回頭，目光掃過不遠處高高的鏡子。鏡子反映著他的身軀，身軀背後，是不怎麼亮的走廊，除此之外，別無一人。他頓時冷汗狂流。
據說，人有三盞火：兩盞在肩上，一盞在頭上。半夜三拍肩頭而且又默不作聲的，多半是那些想要“親近”你的孤魂野鬼。拍一個肩頭，就拍滅了一盞火，火越少，人就越少陽氣，就越容易招惹鬼魂。
尹翼一動不動地站著，死死盯著那麵鏡子，生怕鬼魂又來。都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可真要是找上門來，那真的是嚇人啊！
忽然，另一側的肩頭也被拍了一下。尹翼心中一沉，大叫著往前走了一步，猛地把門往身後一撞，狠狠地關上了門。正要遠離門，他又看到，原本空空如也的屋子中間忽然多出了一些霧一樣的東西，那些東西緩緩動著，沒有太大的改變，始終都像一個……人！見狀，他兩腿一軟，險些跪了下去。愣了一會兒，他大叫起來，轉身跑到門前，閉上眼睛，猛地打開門，揮舞著手臂刷地衝了出去。
逃！
這是他唯一的想法。
他不知道要去哪兒，反正逃就是了！
啊喲！
兩道慘叫同時響起。兩人同時雙手抱住額頭。視線掃過，尹翼滿是愕然。“是你？？？”
“哎喲……！”淩楓捂著腦袋，強忍著痛說道。
“你拍我肩膀怎麼不說話啊！嚇死我了！話說你半夜三更的幹什麼啊？偷牛啊？！”
“我……來這裏……看書！”
“深更半夜來看書？你沒毛病吧！”
“唉，大白天的我哪兒敢來啊，這裏可是院長辦公室啊。”
“呃呃呃！”
“不過平常好像也是沒有人的。”
“……”
“不過還是晚上來‘安全’一點。”
“該不會是這裏太久沒來過人，所以鬧鬼了吧！”尹翼一邊說，一邊拉著淩楓離開，說著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辦公室門。木門散發著微弱的月光，遠處是幽暗深邃的走廊盡頭。
“鬧鬼？不是吧，我昨晚還……咳咳，沒理由啊！這裏可是院長的辦公室，怎麼會鬧鬼呢？我看看去。”說罷，淩楓就跑了回去。
“誒誒誒！”尹翼叫了幾聲，沒把淩楓叫回頭，自己也不敢跟上去，又不想扔下他一個，隻好貼在牆邊，看著淩楓，警惕著周圍。
淩楓把頭探入門內，看了幾眼，然後徑直走了進去。尹翼的心不由地提了起來。可沒過多久，淩楓便出了門，向他招手：“沒有哇，進來吧。”尹翼半信半疑地走了進去，發現那些東西果然不在了。隻是，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超自然現象，心裏陰影麵積怕是趨向正無窮了。在淩楓的陪伴下，尹翼對著鏡子愣了好久才平複過來。
看著哈欠連天卻仍然在借月夜讀的淩楓，尹翼也把目光轉向案台後滿滿的書架。
格裏芬院長的辦公室配置看起來跟他的印象中的現代辦公室差不多，也是辦公桌加茶幾式的，隻不過是書多了點：不僅是案台後有，就連前方也擺滿了書架，同樣是滿滿的，但前麵的書架更多，占了差不多半個辦公室。看起來，院長辦公室就是個小型圖書館。
淩楓告訴尹翼，書在洛克王國是很貴的。別看洛克王國漫山遍野的都是樹，要把樹加工成書，還得準確無誤地把字符印刷上去，那成本於普通人而言都是個天文數字。一本60多頁紙的《王國簡史》就頂得上一百多斤重的米，而這已經算是最便宜的書了，至於免費發放給學生的教科書，那可都是要回收的。
尹翼暗自驚歎院長富有之餘，也瀏覽起書架上的書，一邊看一邊跟淩楓交談。
“你們是怎麼造紙和印刷的？”
“不知道。”淩楓大概是太困了，幹脆合上書，走到窗前接受冷風的吹拂。
“那你們造紙和印刷的速度快嗎？”
“不知道。”淩楓聳聳肩，“我沒有看過。”
“那為什麼書這麼貴啊？”
“我們不喜歡砍樹，因為……樹對我們來說也是生命。”
尹翼默然。
.
架子上的都是曆史書，看起來沒什麼好看的，尹翼拿起桌上一本叫《藥本》的書，隨手翻了幾頁。看到這樣一段話：
可可果，上古亞種可可樹之實。嫩者通體紅粉，味甘甜，肉清而爽，久嚼有微澀味，老者底漸紅，甜味淡而澀愈濃；肉的軟硬見於雨的多少，多食可敗火。忌劍葉！混則劇毒！不宜與木方花、藍秋草等同食。
味甘甜？他眉頭一皺。坑我啊！這書什麼時候印刷的！尹翼嘩啦啦地把書翻到最後一頁瀏覽起來。出版信息沒找到，倒是夾著一張紙，紙上寫著兩列字。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尹翼搖頭晃腦念了出來，晦澀的話語引得淩楓好奇地探過頭來。“這是什麼？”
“文言文。不知道是哪兒來的。”
“那你看得懂不？”
“唔。大致的意思是：方跟圓怎麼能夠相合呢？誌向不同又怎麼能夠相安呢？”
尹翼把紙反過來，看到背麵拓印了一些符號。
“這又是什麼？”
“e的iπ次方加一等於零。”
“這些都是什麼來的？”
“這是目前數學上最重要的五個常數組成的恒等式。”
“啊？？常數是什麼？恒等式又是什麼？”
“常數就是不變的數。恒等式就是永遠成立的等式。”
“呃……數還有會變的？？”
尹翼給了他一個白眼，不再回答。
“我好困，先回去了。”
尹翼放好東西，扔下一句話便走了，隻留下淩楓一個人。淩楓又拿起那張紙，左瞧右看，嘖嘖幾聲。過了一會兒，他悄悄溜到門旁，慢慢把頭探出去。
頭微微露出，淩楓猛然發現尹翼就站在門邊。
“你要是幹那一行的，收手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尹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便轉過身，徑直走了。
淩楓站在風中，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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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自然醒的感覺真好。
尹翼習慣性地揉揉眼睛，卻感覺眼眶被什麼東西一戳。他睜開眼睛，看到那個精致的戰機模型居然被一條拇指寬的紅色橡皮筋綁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尖銳的機頭已經染上一片暗紅，機翼上也有點點血跡。這不是背包裏的那個模型嗎？奇怪，我明明把它放好了啊！目光轉向機頭指向的手背，上麵一條長長的傷口讓他觸目驚心。他難以置信地摸了摸傷口，發現它已經基本愈合，外麵隻剩下血紅色的痂。
尹翼呆了一會兒，心裏滿是後怕，想著把它脫下來，可他發現，那條看起來像是橡皮筋的東西，居然是自己的表皮！震驚之餘，尹翼試著把它拿下來，卻發現那架模型就像是長在了自己手腕上一樣，他愣是拿了幾回也沒能把它拿走，反倒是把自己的手弄得生疼。
誰給我塗了502！
不過……說實話，這東西戴在手上挺酷的。像個召喚器一樣。
尹翼饒有興趣地看了它幾眼。
該不會真的能召喚一架戰機出來吧？
不過就算真的能，他也沒有咒語什麼的。欣賞了好一會兒，尹翼望了一眼一旁還在夢鄉的淩楓，利落地下了床。
噅咻！
沒想到小樂居然睡在他的身上！剛一起身，那家夥就掉了。他眼疾手快，立馬抓住了小樂——它的翅膀，小家夥也一點兒都不賴，立刻扇動翅膀飛了起來。然而……可憐小家夥還在吃力地揮舞著已經無法動彈的羽翼。
輕聲安撫一番後，尹翼下了樓，抓起幾個魔力貓泡好的可可果，不管貓如何張牙舞爪，懷抱小樂就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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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昨晚的事，尹翼早上很晚才醒來，街上賣早餐的隻剩下零零星星的幾家，放眼望去，大多是零散的小攤兒，少有那些“住在”木屋下的店鋪。也因為昨晚的事，尹翼的心浮現出了一種對未來的不安。雖然昨晚淩楓沒有明說，但他多少已經猜到淩楓是幹那一行的，他不知道淩楓幹了多久，個中又有什麼難言的苦衷，隻覺得“窮”的壓迫感已悄然而至。
錢。
離開了父母的羽翼，當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何況他還不是英雄。
尹翼猜測淩楓是沒錢的，加上他是個學生，賺錢的事兒當然不能靠他，小樂和魔力貓就更不用指望了。——難道一個大男人還要一個小貓咪賺錢養活？所以他是不可能袖手旁觀的，更何況他還吃淩楓的、住淩楓的。
尹翼漫無目的地走著，小樂靜靜呆在懷裏。
他從沒有打過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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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板，你們這裏招人嗎？”
尹翼走進一家“住在”樓裏的店鋪，看到一位女士坐在一側的收銀台後低頭忙碌。
從小阿媽就說，不管是男是女，反正叫老板肯定沒錯，如果實在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經商的，就叫叔叔阿姨。
老板穿著一件似乎是旗袍的紅色衣服，肩上戴著個護肩模樣的東西，頭上還……
“不招。”老板抬起頭來瞄了一眼，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然後又低下頭去。
目光還沒掃完對方，一盆冷水就從天而降。
“謝謝。”他輕聲道了謝，低著頭走出了店門。
他早已料到被拒絕，隻是沒想到來得那麼快，好歹也應該詢問一下姓名住址什麼的。不過人家確實不需要，自己也奈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