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愀然而歎,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魯,削跡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淒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跡,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間,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屯,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跡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於偽而晚聞大道也!”
孔子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剌船而去,延緣葦間。
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奴/手]音而後敢乘。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久矣,未嚐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夫子未嚐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杖[奴/手](音yu2)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間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
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之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