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曰:“臣無所見。”公反,誒詒為病,數日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滀之氣,散而不反,則為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桓公曰:“然則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戶內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者倍阿,鮭蠪(音long2)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泆(音yi4)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峷(音shen1),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公曰:“請問委蛇之伏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桓公辴(音zhen3)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紀渻(音sheng3)子為王養鬥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驕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向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
孔子觀於呂梁,縣水三十仞,流沫四十裏,黿鼉魚鱉之所不能遊也。見一丈夫遊之,以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並流而拯之。數百步而出,被發行歌而遊於塘下。孔子從而問焉,曰:“吾以子為鬼,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汩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梓慶削木為鐻(音ju4),囗成,見者驚猶鬼神。魯侯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以為焉?”對曰:“臣,工人,何術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鐻,未嚐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枝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骨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成鐻,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
東野稷以禦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莊公以為文弗過也。使之鉤百而反。顏闔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曰敗。”
工倕(音chui2)旋而蓋規矩,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靈台一而不桎。忘足,履之適也;忘要,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內變,不外從,事會之適也;始乎適而未嚐不適者,忘適之適也。
有孫休者,踵門而詫子扁慶子曰:“休居鄉不見謂不修,臨難不見謂不勇。然而田原不遇歲,事君不遇世,賓於鄉裏,逐於州部,則胡罪乎天哉?休惡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今汝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氵於],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軀,具而九竅,無中道夭於聾盲跛蹇而比於人數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孫子出,扁子入。坐有間,仰天而歎。弟子問曰:“先生何為歎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鳥止於魯郊,魯君說之,為具太牢以饗之,奏九韶以樂之。鳥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此之謂以己養養鳥也。若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安平陸而已矣。今休,款啟寡聞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載鼷以車馬,樂鴳(音yan4)以鍾鼓也,彼又惡能無驚乎哉!”